云清走到厅中,故技重施,一会装成云兰,一会又怒骂连连,像个疯子。

    然后,她双手爬上云博的脖子,慢慢加力,云博开始喘不过气来,脸色酱得发柴,但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柔。

    门外已经被赶走的小燕飞跑了回来,推着他们哭喊:“别伤害博哥哥,他是你亲生儿子呀,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云清凶狠的眼神突然一滞,低头看着满眼泪光的云博,她颤抖着收回了双手,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我下不了手?为什么……”

    我却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的亲妹妹要杀,连对这样病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为什么?!你的血是冷的心是黑的吗?!

    云清蹿回到了云兰的房间,这是她最好的藏身之地,她仍旧面带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掐死云博。

    “飞儿,云妹子,博儿,我来晚了!”外面响起爹的声音。

    我慌忙地想出看看,可是我却动不了步,好像梦将我困在了这个房间里面,不让我见到我日思夜想的爹爹。

    爹进屋之前,云博已经与小燕飞谈约好了保密的事,小燕飞答应了要为云兰的病保守秘密,但还是忍不了恐惧而抽抽噎噎。

    “我的宝贝大小姐怎么哭了哟?”爹的声音,好心疼。

    小燕飞啜泣道:“爹爹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呀?”

    我也泪流满面,是啊爹爹,我的无所不能的爹爹,你怎么才来……你若是早点来,我们也不必受云清这般戏弄欺负,我也不会误伤云兰而浑然不知……

    而云兰气若游丝地倒在房中,像无人理会的布偶那般自生自灭,血止了吗?伤稳了没?

    我知道她会活下去,但还是心痛难当,在子墟无忧快乐的几年,终是要到头了。

    “怎么?平时玩着都不肯走,今天怎么念着爹了——这地上是怎么了?博儿你娘呢?怎么?你病又发了?”爹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们只是一门之隔,离我远去的爹此时近在咫尺。

    我的心跳得很慢很慢,慢得想要一切声音都静下来,让我好好听听爹的声音,再感受感受他的疼爱。

    云博虚弱地咳了几声,道:“恩,摔了一跤,不碍事,就是把飞儿吓坏了——”

    “这胆小的妮子,这就吓哭了呀?还说自己要保护爹爹保护云哥哥呢?羞羞。”爹宠溺道。

    小燕飞忍着哭声没答话。

    “咦,你娘呢?这时候应该数她最紧张,她上哪去了?”爹收拾着外面的桌椅,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娘睡了——她今天忙了一天,我让她先休息了。”云博回答得很快,好像生怕爹再追问一般。

    小燕飞又咽咽哭了起来,但是答应的诺言一定要守住,她不敢说。

    爹笑道:“恩,也是,你娘这性子,一有事情从来都顾不上自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悄悄的把这儿收拾干净,省得她明天起来心疼这心疼那——来,飞儿你坐这儿,别脏了云姨给你新做的衣裳——博儿你也是,要么回屋休息,要么离这些乱糟糟的远点——你的脖子怎么了?”他还是查出了些端倪。

    “玩的时候衣领扯着了——”云博对答如流,像是都习惯了为自己的母亲收拾这些烂摊子,找不同的借口来掩盖。

    云清静静地坐在云兰边上,目光冰冷地盯着她,似乎在思忖着如何再折磨她。

    外面响着整理清洁的声音,云博轻轻问我爹:“燕伯伯,如果是因为可怜您才对我们这么好,那您的好意我们收下,但是您与娘约好的那件事,纵使她答应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我一愣,云博原来是拒绝的?虽然我知道他有苦衷,但还是非常失落。

    爹一定会很生气吧,他这么疼我。

    没想到爹听了不仅不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你个小子,心思聪明,就是自尊心太强。我燕某人要是因为可怜谁就把女儿配给谁,那我一百个女儿都不够许配——我对你们好也不因为是可怜你们,而是你娘她很好,她值得别人对她好。”

    云博没有再答话。

    而我身边的云清,凶狠阴森的脸竟突然布满了沧桑。

    是不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真心诚意地用心对人好,然后再收获同样的感激与关心?她这一生都在抢夺霸占,怎会知道退一步享受到的海阔天空呢?

    爹很快收拾好了外面,带着已经睡着的小燕飞离去,通过门缝处的阴影我知道云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然后影子远了远,我听到他轻声叫了句:“娘,你好些了吗?”

    云兰昏睡不醒,云清也没有理他。

    他又靠近了房门,我听到他虚弱的呼吸拍打在门上,他在认真听屋里的响动。

    他轻声道:“娘,你好好休息。”说罢灭了厅中灯火,轻声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云清翻窗走出屋子,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地地一路向北。

    我本是想留在西原屋中,关注云兰与云博的一切,我对这个歹毒的女人没有半点兴趣,多跟她呆一会儿我都觉得自己会折寿。

    但梦却不由我,又或者是云清的力量将我召唤的入梦,所以我只能跟着她。

    云清去了柳村,再往北——雾坡——

    那时的雾坡微有些不同,原来金娘住的房子还是一块空地,但谢婆婆的所住的这处已经有了屋子,只不过只是一树单屋,没有现在的大,也没有现在的阴森,像是一个云清拿来落脚的地方。

    我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雾坡在黑夜之中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弥着毒瘴。

    这个年头,秦正已经身居雾坡了吗?金娘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原来谢婆婆也是在西花原事件发生之后来到柳村的。

    云清进了小屋,坐在简陋的桌前,盯着镜中的自己,阴沉着一张脸。

    大半天的照什么镜子?也不怕吓人!

    我实在不想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寻思着要怎么才能摆脱梦的控制离开她。

    云清突然拿起巾帕,用力地在自己脸上擦抹着,乌黑的眼线与残败的唇红被揉成一团,过厚的脂粉经不起大力擦抹而晕开散去,浓妆遮掩卸掉后,她裸露在外面的脸黯黄苍老,眼角堆了许多皱纹,鬓脚脱落显得头发稀少——

    原来她的发际与鬓角都是用眉笔画涂的,难怪她整张脸总是看起来怪异不真实。

    她与云淡是孪生姐妹,云淡虽然命运坎坷,不修粉饰却仍能保持姣美姿色,而云清贵为相府夫人,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却苍老憔悴如此,只有靠那华贵奢侈的妆术才能勉强维持与云淡相似的容颜,但卸下妆容,她只不过是个容颜老去的老妇而已。算起来这时候她与云兰一样,也就二十七八,但她看起来却像个四十多岁历尽沧桑的老妪了。

    云清自己也看不下去了,气得将抡起桌上的胭脂盒子将镜子砸出了一道裂缝!

    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生怕那些香到熏人的东西会染得自己一身味道。

    “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得意得不得了?!”云清喘着气,咬牙切齿道。

    我一惊,她能看见我?!

    云清没往我所在的方向看,而瞪着破裂镜面中自己扭曲的脸狠道:“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你来了!你一直都在!我知道你每天像个纠缠不清的恶鬼,每天都跟着我!是不是?!”云清气得扑桌上的瓶瓶罐罐,我则吓得魂都要散了一半,她怎么知道我跟着她?但是我没有每天啊……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从中搅我好事,是不是我要把你挫骨扬灰,你才能死得干净?!”

    原来云清在说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那肯定不是我了,她在说谁?现在除了我,还有别人在跟着?

    我心一凉……也是,既然我能在梦中穿行探事,说不定世上还有别人也可以。

    “我早就知道你心术不正,你有今天,全部都是你自食恶果。”

    我张大了嘴,云清怎么突然变了个腔调语音,面色清冷地对着镜子说道——

    “什么叫自食恶果?我贵为一朝相妻,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像只低贱的蝼蚁一样丢人现眼地活着!”云清又面目狰狞。

    这情景,就像她扮作云淡骗我们癔症发作一样,但又有点不一样,因为她现在同一时间扮演的两张面孔居然在相互对话——

    现在四下都没别人了,她一个在这里演什么?在练习怎么骗人吗?

    云清歇斯底里完了,马上就换一副平淡的面孔,沉声道:“你的今时今日都不是你的,都是从别人那巧取豪夺来的,你真的如此心安理得么?你的身份一旦揭穿,不仅一无所有,还会万劫不复受世人唾弃,你比那死掉的上官明珠还要可怜,至少人家真真实实在这世上活过,而你永远都披着别人的身份不见天日。”

    “你闭嘴!如果没有我,你以为那个蠢货能得到今天的这些?靠做白日梦吗?!她早就被上官明珠一把捏死了!现在也不过是朝纲之争中的一把枯骨,无名无份地死在山野之中!”云清气急败坏地对另一个自己说。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你真是个可怜虫,那男人的那句话是不是说刺中你要害了,你妹妹心肠好,自然有人真心待她好,而你呢——你站在高峰又怎样?谁会对你好?哪几个人是真正羡慕你的?你以为臣俯在你脚下的那些人,他们连抬头仰望你都嫌脖子酸!”云清又变得冷淡,冷淡中满满的不屑与嘲讽。

    而我就像看戏一样,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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