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宗柏大惊失色,飞快上来抱起了芙叶。

    宋令箭快步进来,蹲在地上,伸手按了按芙叶胸口及肩膀的一些地方,简短道:“她服了毒兰之茶,快去烧水!”

    毒兰之茶?什么时候服的?刚才她一直躺着没有动过啊!

    是我大意了吗?她自撞床前还不够,还要服毒兰之水殉身么?

    海漂温柔拉我,道:“飞姐,摔着没有?”

    我无比惊恐,自责不矣,失措地看着芙叶,已不知道该怎么做,慌乱道:“没事,没事,我去烧水,宋令箭……”

    我正想求宋令箭救芙叶,但是这次不用我说,宋令箭已经在认真给芙叶号脉了。

    我将余下的话收了回来,看着接着跟进来的韩三笑。

    他皱眉盯着芙叶,心事重重,收拾得这样利落妥贴,再加上这么严肃正经的表情,我都有点不认识他了。

    海漂带着我出了屋,我担心地一步三回头,因为芙叶的样子好恐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嘴唇染了血泪半残不红,若是半夜三更看到,我定以为是哪座坟里爬出来的恶鬼,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然后我听到宗柏悲痛又绝望地喃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惩罚我……”

    我泌了眼泪,又想起海漂说的那句话,箭已在弦上,想回头太难。

    一走到院中,院口处进来了一个少年,岁数个头都与燕错相仿,样子有点眼熟,应该院中来回有见过,但我一时想不起名字。

    这少年看起来很生气,他直直地往屋里走。

    “小武?”海漂叫了一句。

    小武?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我对这名字有印象,夏夏有提起过,因为他跟雀儿的名字合起来很好记,朱雀玄武。

    玄武,不就是蓉叶的孩子么?

    小武怒气冲去,用力一把推开了正在与韩三笑一起抬扶芙叶进屋的宗柏,压着声音怒道:“你背叛了老爷,背叛了夫人!”

    宗柏后将芙叶将给了韩三笑,向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小武。

    宋令箭看了一眼这对叔侄,也不管他们会有什么争吵,与韩三笑一并进屋施救去了。

    小武拦着门口,不让宗柏一起跟进屋,一脸怨恨地瞪着他。

    虽然与宗柏也说不上太熟,但是这个小武的动作神态都很像宗柏,就连着装打扮都与宗柏类似,应是小时候就很崇拜宗柏,将他当成自己心中的偶像。

    信仰这东西,坚固时是支援一切的擎天之柱,脆弱时瞬间坍塌无形,而且会将人压得更痛更伤。

    “是你造就了所有的悲剧。武却曾一直将你当作榜样,以后再不是了。”小武咬牙切齿,退后几步,用力地将屋门关上了,似乎在说,一个失德失义的人不配参与这里的一切。看来刚才宗柏说的话他在边上都听见了。

    我心酸地看着宗柏,这个真相令他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失去了妻子的宽容,现在还有甥侄的尊敬,他本可以遵从云娘的保护,对一切缄默不言的,可是他还是将一切坦白了,这些秘密在他心里堵着也一定很痛苦吧,但是到底是怎样好呢?

    海漂拉了拉我,轻声道:“飞姐的怜悯并不能让他的心好受一些,也改变不了什么,现下还是做自己能做的事吧。”

    我点了点头,与海漂一起去了厨房。

    路上我问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房里?”

    海漂却笑着反问我:“飞姐怎么知道我们知道你在房里呢?”

    虽然有点绕,但我还是听懂了,道:“因为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呀,我还以为我比你们先来,在房中时又很安静很小心,你们不会知道里面还有我呢。”

    海漂扭头看着我,深棕温细的头发温柔地反射着阳光,与他深绿的眼睛相应交辉,美如宝石:“只要处心平静,便能淡然接受一切变幻。”

    我歪着头,看着阳光打在他脸上睫毛的投影,道:“什么意思?尽学宋令箭跟我念经呢。”

    海漂道:“简单点说,就是不去假定一切,就没有意外也不会想当然。所以飞姐在不在房中,对我来说都不奇怪——但是令与三哥……他们也许觉得,这无关紧要。”

    我抓了抓脸,这个海漂。

    他也不问我懂没懂,笑着伸手为我拭了拭眼角仍在的泪,道:“快收起眼泪,省得别人看了担心。”

    我点了点头,整了整脸容。

    话说到这已经到了厨房。

    厨房是蓉叶的天下,她在里头指划着几个陌生的婢女做厨活,雀儿则红着眼无精打采地扒在桌上发呆。

    看到雀儿,再想想芙叶与宗柏,他们本是美满的一家,现在却为了二十几年前的事几乎要家破人亡,雀儿还小呢,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本也是吱吱喳喳的小俏皮,现在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快乐——

    我红了眼。

    蓉叶关切地迎上来,素来清脆朗声的她也压沉了声线,小声问道:“燕家小姐也在呢,两位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

    我怔怔盯着雀儿,难受得答不出话,海漂温声道:“要些热水,有吗?”

    蓉叶也没问要来什么用,道:“有,要多少?多的话我让婢子们给你们送去。”

    海漂摇了摇手,道:“不用了,不多,两壶就够了。院中事忙,蓉姨还是时刻备着等相爷吩咐吧。”

    一听相爷,蓉叶就变了脸色,担忧地点了点头。

    水很快就备好,我们也不敢多留,更怕她们会问起什么,其实事也瞒不了多久,但不想在这档口让他们难受,所以作贼心虚似地忙着往外走。

    我们正走到门口,呆着不动的雀儿却突然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马上停住了,生怕她说要跟着一起来。

    蓉叶道:“你爹刚回来,别去吵他,让他好好休息。”

    雀儿轻声道:“我去找小武哥,我闷得慌,就想找人说说话。”

    “别去——”我跟蓉叶异口同声,可能是我反应太激烈,蓉叶奇怪地看着我。

    我咳了咳,道:“刚我好像看到宗叔吩咐小武做事去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要去找他比较好。”

    雀儿又无精打采地坐了下去,喃声道:“哎,也不知道礼少爷怎么样了,刚才看老爷这么对他,我好心疼呢。”

    蓉叶转头看了看在旁作活的婢子,这几人应是上官博带来的,他放出明话要削上官礼的籍名,若是现在有人站在上官礼这边,传到上官博口中定没有好果子吃。

    蓉叶抿了抿嘴,压着语声道:“少爷如何,轮不到我们这些下人来管。你要是这边呆着没事,便回房休息去吧。”

    雀儿不满地盯了一眼蓉叶,堵气似的瞪了各婢子一眼,道:“是是是,我们都是下人,自然轮不到我们自作多情。”

    婢子们都默默做事,看来云娘平日里的确很疼雀儿,像是她是上官家的小姐一般。

    蓉叶尴尬地朝我们笑笑,解释道:“这丫头叫我们宠坏了,叫两位看笑话了。”

    我提议道:“雀儿要是无聊,可以去我家找夏夏玩,今天她应该在家的。”

    一说夏夏,雀儿脸上怒色缓了缓,看着我道:“夏夏总有好多事情,我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呢。”

    我笑道:“并不一定要帮忙,聊聊天解解闷也行,她昨天还跟我提起你呢。”

    雀儿天真地笑了:“真的啊?——那也好,总比在这里儿闲着好。夏夏最爱吃甜食了,我去挑些好吃的给她带去。”

    我点点头。

    雀儿跑着去了灶台,还碎碎对蓉叶道:“呆会儿若是我走了小武哥回来了,蓉姨记得跟小武哥说下,省得他四处找我呢。”

    我们快步转身走了,我已再憋不出那么故作轻松的笑容了。

    匆匆赶往偏院,宗柏仍旧站在屋外廊道,一脸消沉地看着窗缝中的屋内情况。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他,他也没有转头看我们,我心酸地走在海漂前面,为他推开房门。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连云娘都不再追究,你因何要恨你的叔父?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补偿——现在,他失去的,也远比得到的要多。”韩三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一脸不自在地抓着自己梳得整齐光亮的头发,但倒也说了几句上心的话。

    “他本来不该有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夫人给他的!”小武却不听劝,执着地要责怪宗柏。

    跟燕错一样,一样的倔强,坚持已见。

    宋令箭低垂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在厅中,双手深深插在袖中。她的脸色比我离开时苍白了一些。

    海漂放下水壶,洗漱架上倒出热水,轻轻拧着巾帕。

    韩三笑挑了挑眉,笑道:“当时的事情,并不是这样事后看得清的。若是为了雀儿,让你撒些你觉得根本不会伤人性合的谎,你愿意么?”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却不会背叛人格,成为某人鹰犬。”小武生气地走了几步,见海漂递出手里的热巾,一把接了过来,为芙叶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韩三笑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宋令箭,宋令箭没搭理他。

    海漂又拧了一块热巾,轻轻递塞到了宋令箭手里,宋令箭双眼无神地将热巾盖在手上,反复轻轻擦拭,随后起身,平静道:“就这样吧,该走了。”

    她像个幽灵,轻飘飘的向外移去。

    我们都跟在后面向外涌去,芙叶病容泛青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也不敢再呆着,感觉好像一切悲剧的发生,都是因为我的好奇触动了其中一个机关一样,本来一切都被封存得很好,现在却一发不可收拾。

    海漂跟在最后,轻轻关上了门。

    韩三笑扭头看我道:“飞姐你越来越神出鬼没了哦,最近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呢。”

    这事我倒不心虚,道:“昨天陪了黎雪,守了一夜,今早院子都没回去过就碰到五叔,他非要带我来的呢。”

    韩三笑皱了皱眉,走在前面的宋令箭也施然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们。

    “孟无?他回来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早上发生的事,孟无秦正走了后他们才来的,没碰上也是正常。

    韩三笑眯了眯眼,狭长的眼里好像突然藏了许多迷藏,带着我陌生的笑,轻言道:“各路神仙鬼怪都齐聚一堂了,好热闹。”

    我没听懂,但我的的确确看到宋令箭冰冷如雪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淡红的唇轻轻勾拽着,虽然是冷笑但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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