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博的目光一刻不离扎在云娘身上的针,生怕宋令箭使坏扎痛了她。

    敲门声响起,宗柏在外咳了一声:“老爷。”

    “快说。”上官博不耐烦地皱眉道。

    “他们回了。”

    谁回了?我娘他们?

    这个消息好像让上官博松了口气,他马上过河折桥一样地坐回到云娘身边,无情地下逐客令道:“现在没有两位的事了,宗柏会送你们回去。门在那边,恕不远送。”

    这上官博……

    宋令箭安静收了针,回到厅中,韩三笑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上官博背手盯着他们离开,扭头看着看着我所在地方:“你吃好没有?”

    我怯怯走出,怯怯点头,其实我也想走了,去找宋令箭,好好看看她跟她聊聊天,总比呆在这只随时会发怒的老虎身边强。

    上官博盯了我一眼,俊如星辰的双眼即使是个翻着白眼都是神来之笔:“吃好了还想住在里头不成?”

    我低头道:“不想,不想,我,我马上就出去。”

    但上官博却不听我说话,像是嫌我人丑声音也难听,很无礼的管自己背手出去了。

    厅里的黄老爷一脸怒气地瞪着他。

    他经过他时翻了个很跋扈的白眼,到了门口时还扭头道:“你爱呆着就呆着,有种别出来,省得我到哪都看到你这张老脸,见了就心烦。”

    黄老爷背过身子不理他,我看见他脸都要气绿了。

    我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为怕黄老爷看到我这不合时宜的笑,我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在看云娘。

    但是一看到云娘,我就笑不出来了——

    她好憔悴,脸也苍白得出奇,像是随时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原本那么鲜活动人的人……

    上官博一出去,我就听到上官衍的声音在问:“娘怎么样了?”

    “托了你的福,死不了。”上官博没好气地回答。

    上官衍没再追问,换了是我我也肯定不敢再问。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挤得跟苍蝇似的,看着就烦!”上官博烦躁地说了一句,脚步声去,应是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门外一片松气的声音,看来仍旧是守着好些人,都是怕极了上官博,连口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很快的又有离开的脚步声,谁又走了?

    宗柏的声音道:“两位在后院厨房里吃些点心再走吧。小武雀儿,你们带两位去。”

    韩三笑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我老弟曹南?”

    宗柏答道:“他不在了。”

    韩三笑一惊,音量也提高了许多:“死了?怎么会?!”

    宗柏失声咳了一气:“我是说,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我又忍不住被韩三笑给逗乐了。

    “吓我一跳,以为怎么就不在了。我昨天去找他,他周院的人说他跟衙门的人走了,他没在这里上哪去了?”

    宗柏道:“公子荐他回府里去了,这段时间是不会再回来了。”

    “荐他回府?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事儿朱静跟我说过,不这韩三笑怎么对曹南的事情这么上心?

    “自柳村死案后,公子就向府中呈报了荐信。前几日刚得了回应,公子见他这些日子也无心镇事,就让他先去府里报道了。”

    “我前两天还见过他,怎么说走就走了?”韩三笑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

    “这就是我们府的行事风格,绝不拖泥带水。”

    韩三笑幽幽道“这么快就走了,没见跟我打过招呼。”

    “告之匆忙,没时辰收拾衣装,更别说辞别。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面的。”宗柏硬梆梆道。

    韩三笑没再回话。

    “他走之前,好像在差房你的具物桌上放了一封信,应该是给你的。”宗柏补充了一句。

    马上响起离开的疾步声,应该是韩三笑去找那信了,看来他还挺紧张的。

    我不知道门口还剩了谁,宋令箭道:“你疲乏过度,不用陪着我们了。”

    难得,能听到她说句体贴谅解的话。

    宗柏道:“那两位自便。芙蓉都在厨房,想要什么吩咐他们就可以。”

    脚步声,宗柏走了,另个轻快的脚步声往反方向走去,应该是宋令箭去找韩三笑了。

    若是没见到云娘如此病容,我现在一定追出去去找宋令箭了。

    我看着云娘的样子心中悔恨,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伸手想抚抚她,少时她将我抱起为我梳头的样子滑过眼帘,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我竟还一直怀疑她诡计多端试图用云清来清洗自己的罪孽——

    我愣了愣,曾经的一幕让我记忆深刻,她抱起我时,脖根处有颗淡淡的小痣。那么,那个凶残恶毒的“云清”脖根处有没有呢?我努力地回想着。

    “云姐刚换了药,你出去找你的朋友吧,不需要在这里候着。”黄老爷站在帐外,或许忌讳男女有别,始终没进来看一看。

    我掀帐走了出去,内疚与悲伤混杂,不敢正视黄老爷的眼睛,小声道:“云娘一定会好的,是吧?”

    “但愿吧。”黄老爷叹了口气。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神为什么也充满了歉意?不是应该怪责的吗?难道因为上官博来的事情,就改变对我的看法了?

    我打开门要出去,外头却有人刚要敲门,差点就撞上了,我往后躲了躲,随之而来一股酒味。

    我看着门口的人愣了愣,道:“礼……礼公子?”

    向来白衣整洁的上官礼一脸憔悴,头发微乱,俊秀的脸上还起了胡渣,像个潦倒失意的书生。

    他一看到我就紧张地要进屋,道:“娘呢?娘怎么样了?”

    黄老爷皱眉看着他道:“礼儿,你怎么这番德性出现?不知道谁来了么?”

    上官礼一脸担扰,但又流露出一种希望,道:“他来了?那是不是表示娘不会有事了?”

    黄老爷叹了口气,自他跟我说过蓝田小姨的事情多后,我隐约可以知道他除了云娘之外,与上官府里关系最密切的应该是礼公子了,蓝田小姨很喜欢礼公子,还经常会教他一些拳脚功夫。

    “她不会有事,但你还是快走吧,别等她醒了看到你这样,气出事来。”黄老爷还是挺关心礼公子的。

    上官礼不屑地笑了笑,道:“忍让了这么多年,难道我现在仍旧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么?我只是想要关心一下娘……”

    “你个畜牲有什么资格关心云儿。”

    我的心一凛,像是听到了阎王的声音,完了!上官博刚走怎么又回来了?!

    上官礼紧咬着牙,扭头看着负手进门的上官博。

    虽然他们是父子,但上官博养尊处忧保养得很好,上官礼游学在外,自然会随意一点。两人站在一起倒像是兄长与弟弟,论长相上官博俊朗中带着无尽的自信与张狂,比此刻憔悴湖渣邋遢的上官礼扎眼了数倍。

    这天下哪有父子见面像仇人的?而且上官礼游学在外很多年,重逢时连云娘都将他认错成上官衍,那么他们也应该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不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重逢之喜的吗?怎么一见面就是要吵架的样子?

    上官博伸手指着外面,道:“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上官礼似乎没有像别人那般惧怕他,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道:“娘危在旦夕,我不想与你争吵。她一好我就走,永远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去你娘的乌鸦嘴,我云儿一定会活得比你这东西要长久——”

    上官博又开始口不择言地伤人,这给无礼的,哪有谁骂自己的儿子是东西的啊?!

    黄老爷无视上官博,拍了拍上官礼的肩,轻声道:“你先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有我在,不会任他人胡来。你娘一醒我就派人通知你,你不必在此候着。”

    上官博道:“我们上官家的事有你黄善柔什么事?要你在中间做什么好人?怎么,连上官礼这么个孽子你都要偏帮,是故意要与我上官博过不去是不是?”

    黄老爷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上官礼轻声道:“世叔好意心领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时亲不在,娘成了现在这样,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我不该再逃避了。”

    逃避?逃避什么?他的游学只是逃避的一个借口吗?

    “二哥,爹——”

    一个声音,像是突然点亮了我的心。

    上官衍急匆匆来了,与上官礼一比,他也没好到哪去,眼睛深陷,眼眶角上都泛了血丝,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了。我挤出个微笑想跟他打个招呼,可是他心忧眼前景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门坎后站在房间里的我。

    上官礼冷冷笑了笑。

    上官礼怎么了?云娘的事真的对他触动这么大么,怎么感觉他像完全变了个人,再不是那个白衣飘飘风雅幽默的贵公子了。

    “叫什么二哥,你自己的娘病了你没看好,别家的豺狼倒是蹲守着赶不走,你还有脸叫我爹?”上官博瞪着上官衍,连带着一起骂。

    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上官博真是天生来捣乱的吧,身为长辈,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息事宁人,还处处挑起事端,把这里惹得一团乱,而且刚才明胆是他嫌这里人多像苍蝇,不让守着的,这下又来怪上官衍没守好。

    黄老爷轻拉了拉我,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我回到卧间帐后,不要参与上官府的家事中来。

    我心疼地看了一眼上官衍,他仍旧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一脸忧患地看着上官礼。

    “滚出去!马上离开这里,别让我再看见你!”上官博狠狠地推了一把杵着不走的上官礼,大声吼了一句。

    怎么好好的要动手?上官衍手疾眼快地扶了把上官礼,却被他推开了。

    “爹,二哥也只是关心娘——”

    “你闭嘴!你要是知道你娘是怎么受的这些苦,就好好地给我呆到一边去!”上官博是只大老虎,只能顺着须发摸,即使是上官衍要帮腔,也要挨骂。

    黄老爷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怕惊扰到正在病睡中的云娘,摇着头轻轻将房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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