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离开。”她摸了摸双眼,显得很疲倦。

    我马上扯起血湿的衣衫,强撑着站起离开床榻,我想去碰宋令箭,想求她,又怕满手污血会弄脏她的衣衫,无助道:“求你……”

    宋令箭低头看着暖炉对我不耐烦地挥了个手,炉里蕴着不灭的光。

    “出去吧。”她轻轻走到床边,在燕错身边坐了下来。

    我咬牙走了出去,海漂也黯然跟在我后面,我们都诚实地关上了门,将宋令箭所有医术的秘密留给她自己。

    我一直捂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按回去,淡红滚烫也不能吓走我的伤痛,此时我已经有点哭不出来,只有眼泪在没完没了的流着,直到流干为止。

    海漂为我解下血湿的衣氅,再解下自己的外衣,紧紧地将我圈在温暖的衣围之中,而他自己却只着了单衣,冷风中像也没有了冷暖的知觉。

    我才像找了点理智回来,按着酸痛难当的眼睛抱歉道:“对不起……我刚才急疯了,我不该怪你……”

    海漂紧紧地将满是乌血的衣氅捏在手里,原本总是温柔包容的脸上,线条突然像崩紧的箭弦,刚毅尖锐得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好冷——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竟然感觉十分害怕。

    “若他有事,我绝不原谅他。”海漂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是谁?燕错为什么会受伤?发生了什么?”

    海漂崩紧的脸松了松,轻声道:“我与他上山找令,碰上贼人偷弓,起了些争执——小玉为了保护我,为我挡了一掌……”

    我又疑惑又怨恨:“偷弓?只不过是偷弓,求财而已啊!为什么要伤你们性命?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为什么?”

    “是我……如果我不是执意要抢回令的弓,也不会惹得他下杀手……小玉本不用受难的,都是因为我……”

    海漂满脸愧疚,我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才知道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惩罚自己了——

    我能理解燕错保护海漂的心,正如我愿意折寿换他性命一样,我们都有愿意拿命换命奋力去珍惜的人,燕错是热血男儿,他知思懂报,相反的,他若贪生怕死弃海漂不顾,才真正的令我失望。

    “救你是他的选择,不关你的事……”我很难受,我想着如果换成受难的人是我,燕错会不会这样奋不顾身?

    海漂紧紧抿着唇,深邃的眼中翻江倒海着令我害怕的深思。

    “宋令箭会救他的,是不是?”

    海漂担忧地看着烛光闪烁的门内,我乞求上苍能赋予宋令箭起死回生手,能将燕错安全带回到我身边。

    我跪在地上,对着深深的夜空跪拜瞌头,我求你……

    “当啷”!门内一声巨响!

    海漂拍了拍门,急道:“令——令!”

    没有响起宋令箭烦躁的赶人声。

    “快进去看看!”我怕得全身发抖,宋令箭这么谨慎的人,很少发出这样的响声。

    海漂推门而入,怔了怔,飞奔向内,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宋令箭,我看到他脸上心碎的表情,像是失去了最珍爱的东西,他手抚了抚宋令箭苍白的脸,痛苦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我愣愣地盯着地上微光近灭的暖炉,就滚落在宋令箭不远的地方——

    床上的燕错眼角嘴边全是干涸的血块,仍旧一脸死灰,他掉落在床榻边缘的手腕已经被宋令箭扭正回来,上面那个有着传奇色彩的扼腕扣,布满了乌红的铁锈……

    我天眩地转,脑海中无数尖锐的哭声,最终无力无声地倒坐在了地上……

    腕扣乌红铁锈无声地掉落,堆叠,随风化烟。

    宋令箭虚弱地在他怀中吐气如丝,额头汗湿,紧闭的双眼睫毛湿翘,不知那是汗,或是泪。

    海漂抱起宋令箭往外走,此刻对他来说燕错的生死、我的悲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仍守住她。

    我麻木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到宋令箭这么软弱的一面,即使是十一郎死的那段时间,她都可以悲伤得那么坚强,她真的已经尽力了,我都快忘记了她每年冬天都会显得疲惫怕冷,韩三笑还我次嘲笑她是条平时横行冷血,一入冬就会将自己蜷缩在山洞最深处的毒蛇,但是,我却还要在她这么软弱的时刻,继续剥夺她仅存的温暖。

    “宋令箭,对不起。”我哽咽道,也不知道她现在能否听得到。

    海漂轻声道:“她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即是心甘情愿,又何来抱歉——飞姐等她醒来,再问小玉伤势,好吗?”

    我深低下头,算是歉意,也算是回答。

    屋里只剩我一人。

    这一年,我好像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一些事情,不管身边的人有多么在乎你保护你,但总有一些时刻,他们会不在身边。只有这些时刻,你才能学会真正的成长。

    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勇气,才能走到燕错床边,我犹豫了很久,双手僵硬无感,无数次地伸到他脸前,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是的,我不敢去探他的鼻息,我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婆婆妈妈胆小怯懦给恶心到——我一直劝自己要坚强,但是我仍旧不敢。

    最后我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离他不远,能看清烛光游走在他脸上的每一寸线条。

    “是不是每次只有你无力再走了,我们才能安安静静的相处?我自私的想让你留下,想着各种办法不让你走,但我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方式……”我哑声轻诉,燕错你听得到吗?

    我找着话题,想要驱赶心中的恐惧,燕错不会有事,他一定会醒来,一定会的,我要陪着他,让他知道我还在身边,他要继续恨我讨厌我,直到他心里的愤怒彻底平息为止。

    “我……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也对……你一定会没有兴趣……那……那,就说你知道的这些人吧,夏夏——还有安州——上次你不是说,说上官大人身边有人曾在安州谋事么,我还没有机会去问他,我害怕知道答案,我胆子小,我还想求着,哪天你愿意了帮我去问,如果有好的结果,我再告诉夏夏,让她好好开心开心,然后……然后我们再挑个天气特别特别好的日子,最好是春天,梨花跟山樱都开了,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晒出的被子都会带着阳光的香味,我们一起打包没有这么厚重的春衣,去安州看安州……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高矮胖瘦,是老实巴交还是古怪滑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记不记得夏夏——”

    燕错的眼角,又开始渗出乌红的血,若这只是泪该有多好——

    我的心里像猛地落了一块石头,他还活着,但是却仍旧在苍白地流着血,就像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流失。

    我再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捂着嘴哭了起来。

    屋外有人轻敲了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来。

    我擦了擦眼泪,来人直接经过我,带着一丝烛恍,轻飘飘地走到了燕错床边,如若仙女降世,素色白衣反衬烛光之晕,倾世容颜令人窒息。

    “娘。”我站得有点措手不及,我以为会是海漂或者韩三笑,唯独想不到会是我娘。

    娘将灯放在床边桌上,灯光交映她如水的目光,就连时间都忍不住停在此刻,以好好观赏她绝美的脸庞。

    她冲我点了点头,悄然伸手,拈巾擦了擦燕错眼边的乌血。

    “娘,你怎么来了?”我抹着乱七八糟的泪脸,躲到了烛光昏暗的床尾处。

    娘侧头看了看我,轻声道:“我听见你哭了。”

    我哭得很大声吗?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其他人……

    “燕错他……”我吸了吸鼻子,心里根本不确定娘还记得不记得燕错。

    娘仔仔细细地擦着燕错脸上的血痕,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被我们的境遇给惊讶到,一切在她眼里,都平平淡淡,此刻燕错令人心痛的脸容,对她来说也只不过像是吃完饭躺在床上小寐,嘴边不小心沾了饭粒没有擦去一般。

    她真的很美,美得每个动作都像是刻意编排过的,随便那么一皱眉,都能让人心碎。

    “他真像四哥,不是吗?”娘笑了笑。

    “你还记得他是谁吗?”我的眼里闪过微红,感觉眼疾又要发作了。

    娘温柔地抚了抚燕错的脸,柔声道:“他们,就要来了。”

    我一愣:“谁?”

    娘又道:“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

    娘,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么认真又严肃的时刻过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添我的堵?!

    “云兰她还好吗?”娘突然抬头盯着我,问了我一个让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娘居然记得云兰?在云娘的回忆里头,似乎与我娘没有什么干涉,但是我娘原来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人。

    我追问道:“娘记得云兰?”

    娘平静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焦急,飞快道:“前几天,她来找过我。”

    前几天?娘记得的是哪个前几天?不会是十几年前的前几天吧?

    我只能学着郑珠宝的方式,顺着娘的话问道:“她来找你干什么?”

    娘道:“她来打听四哥的消信,十六年了,她与四哥一起消失,镇上猜测纷云,但我知道,绝不是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我瞪大了眼睛——

    娘难得这么思路清晰,居然能准确说出爹失踪的年数——

    这么说,她说云兰找过她,的确是在几天前了!

    云娘什么时候来找过我娘?我怎么不知道?

    我急切地追问道:“娘一直都知道他们毫无越界之事——她是一个人来的吗?是几天前您记得吗?”

    娘道:“当年四哥对他们母子照顾有加,有一半是我要求的。在我仍能记得清事情缘由的时刻,我求四哥为我们弥补当年的过失。我想告诉她这个秘密,宁愿她恨我们,也不要对我们心存愧欠,但是她已经离开了。”

    “秘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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