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衍红了眼睛,空洞地盯着桌上某处,也许这些痛苦的日子云娘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他为着那毁婚的姑娘与云娘怄气,现在想来多么不值。

    这世上有什么会比血肉之亲更重要的呢?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云淡无数次用自己的想像来打发绝望的心。

    或许博公子也急着满世界的找她,他一定气坏了,说不定还焚了原上的房子,将个个带来坏消息的下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满脸失落?会不会断定她背负誓言而怀恨在心?她没有,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日日夜夜在守护他们的血脉,期待着有天重逢相见时,能一家团聚……

    但是……说不定,说不定他此刻正在富丽堂皇的家中享福,早就将她这么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忘在了脑后……

    那,到底是哪种样子,才是她云淡想要的?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她只想让自己平静,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

    孩子已快有五个月了,不会再那样不稳定,不会那么容易滑胎。

    在洞里的第八十七天,她刚划下第八十七道画痕,外面的风雨声愈来愈大,大风穿过石缝,割着她的手生生发疼。

    她找了个凹陷的石块躲了进去,静静欲等风雨过去,没想到风雨未停,更是雷电交加,白晃晃的雷电在外面闪如白昼,整个山洞瑟瑟发抖,似乎有很多东西从上面披滑下来,轰隆轰隆发出巨大的声音!

    糟了,难道是真的天要亡我,要将她与她的孩子埋于山腹之中么?!

    轰隆!

    一声巨响,她所躲的石块上面传出巨响,震得她耳朵发鸣,她害怕再加如此惊吓,眼睛一闭晕死了过去。

    她有知觉时,眼睛几乎不能睁开,因为眼皮子外面的世界如此明亮,而适应了昏暗火光的她的眼睛,早已无法接受这等明媚白烈的阳光——

    一切,都那样温暖,她感觉到有东西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有轻风吹拂着她的身子,有鸟叫,有虫鸣。像梦一样。】

    云娘轻闭着眼睛,仿佛她就置身在那个破塌的洞窟缺口上,感受着那久违的轻风,听着那动人的鸟虫之鸣。

    这是所有没有经历过那样苦难的人所无法理解的心境,我眼睛已经流如江河,我懂,我懂那种重见光明的感动与喜悦,我心疼可怜的云娘,她这么善良,不该受这样的苦啊!

    云娘自己,也是满眶泪水,那段黑暗的时光,这一生都无法抹去!

    【那天一夜狂风暴雨,山体滑落惊天动地,巨石轰隆得她双耳发鸣,她努力地护着肚子,背上遭受无数多小石大石的砰砸,她蜷着身子爬行着,膝盖早已破烂得没有知觉,手掌也无处完肤,就是那一晚,她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浴着泥血回到了人间!

    是的,她终于逃出升天了!她重生了!

    她不敢多加想像,怕给自己太多希望,怕张开眼后又是那个冰冷恶心的洞窟,听到的又是那些恶心的风呜与兽叫,她只想快点睁开眼睛,看看这眼前的新世界,但她却没有半点力气。

    这时眼前突然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一声轻轻的“咦”。

    “咦?”

    这是她听过最悦耳的声音了,她远远近近听到了,她多想睁开眼睛,伸出手对这声“咦”说:救救我,我没死,我是活人,我想活!

    接着传来衣裳摩擦的声音,有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只冰冷微带药草香的手放在了她的鼻边,似乎在探测她的鼻息。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请你救我——她在心里呐喊道。

    那只手又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似乎在感受腹中生命的气息。

    救我——救我的孩子——

    那只手一只放在她鼻边探测着,她越来越觉得喘不上气,鼻中吸入太多泥灰,她快要窒息了!幸好这个人很仔细,转而去探她的脉膊。

    我的孩子,我肚子有孩子,它还活着,它一定还活着。

    “喜脉?”是个女人的声音,看来也懂医术。

    她能测出喜脉,就表示孩子还在!

    “救……救我的孩子……孩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直了直身子,抓住了搭在手腕上的这只手。

    “怎么搞成这样?若不是遇到我,就算有人见到你,你也活不了。”

    她什么都不想再要,不想知道真相,不想找博公子,不想回家,她只希望自己能活下来,能保住腹中胎儿,若是两者只能保一,那就让孩子活下来。

    苍天,求你,求你给我一条生路,给我一次机会……她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句话。

    “遇上我,算你们命大。”这女人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不知道拿了什么将她鼻子里泥灰清理了干净,呼吸一下就顺畅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她晕头转向,气如游丝。

    “放心吧。”

    她笑了,上苍开眼,她终于得救了,这是她在八十余天的苦难折磨后,第一次这么平静又安详地昏睡过去。】

    我紧紧抓着韩三笑的手,眼上已全是泪痕,却在笑:“她逃出来了,她逃出来了。”

    韩三笑疵牙咧嘴,却没有将手缩回去,而是微笑着看着我,包容着我的激动。

    云娘微笑,像是劫后余生般道:“是啊,她终于逃出来了,终于结束了这场灾难。”

    “别动。”

    这是云淡第二次从昏睡中醒来听到的人声。纵使这声音平静又无任何关切之意,却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能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她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突出其来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白亮。

    适应了半晌,总算能模糊分辨周遭的事物。

    忽远忽近的,一个女人坐在她的边上垂头捣着药,笃笃笃,笃笃笃,这声音似乎伴着她睡了很久很久,比历日来的兽嚎狼嚎,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这女人是谁?看样子绝对不是云清。

    她摸了摸肚子,还在,似乎还有另一个心跳有力的在与她应和着。

    孩子,还在。

    她感知现在的自己——手,脚,都俱在。

    然后她才放宽心,贪婪地呼吸着干爽中渗透着阳光的味道,这不是梦,她的的确确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有阳光、有草香的世界。

    她不禁又扭头去看那个捣药的女人,刚才那句“别动”是她说的吧,这么说她知道她醒了?为什么她不上前来瞧瞧?

    这,就是救她于水火的那位恩人么?

    连续好几天,云淡一直模糊醒来睁眼,那女人一直在捣药,笃笃笃,规律得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般。

    渐渐的她适应了阳光的亮度,看清了这女人的侧脸,她的脸刚毅淡定,背直且瘦,头发尽数摆起,显得脸削尖而有主见,并不是眉飞色舞之人,眉目冷清,有着一股不沾俗世的清明。】

    我不禁回头看了看宋令箭,这描述,怎么这么像宋令箭呢——还是面冷心善的人,都长得一样?

    【“谢谢你。”

    云淡聚集所有力气微弱道。

    一句谢谢你,可以是接过小贩手里的冰糖葫芦时说的礼貌话,也可以是受人芳芷时欢喜的感激语,但这一句,却不知道含着多少的重量与难以报答的恩情。

    “能动的话,自己上茅厕去吧。”女人淡淡的,麻利地抓出药碗里的碎药,又放进了另一种草药去捣。

    她一点也不惊喜她的醒来,倒反像是照顾了她太久而变得不耐烦了。

    “恩人再造之恩,云淡此生定当报答……”云淡虚弱地从床上爬起,要向恩人下跪。

    女人一把将她按了回去,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相貌算不上出众,冰眼冷眉的像是很萧肃,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出尘不俗之气。

    “别来俗套。我救你之事毫无恩德可言,也绝非偶然。”女人冷冷淡淡,毫不受礼。

    云淡吃惊地看着女人。

    女人皱了皱眉,像是烦透这些俗事之礼,道:“不必恩人相称,叫我药娘就可以。”

    药娘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但云淡还是将这个救她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恩人紧紧记住了。】

    药娘?我细细想了想,总觉得这名字不像是个真名,像是她怕云淡罗索,随意想个名字出来打发她的。

    这作风,跟宋令箭倒是真像——

    难怪刚才进院时,云娘一直盯着宋令箭看,兴许是气质言行都令她想起了当年的恩人药娘吧。

    因这层原因,我对故事里的这药娘也有了许多好感。

    【药娘的话很少,也很少笑,她救起云淡后,一句也没问她有何经历,从何而来,又家住哪里,只顾自己每日早起早睡,一天会有两个时辰上山采药,将云淡独自留在家中。

    云淡很怒力,她拼命地想要自己好起来,她要回去找博公子,要回家向家人交待去向,要查知是谁将她关在山上。

    但是,当她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活下去的念头险些就放弃了。

    她看着镜中的镜子失声尖叫,恐惧得差点昏厥倒地。

    镜中的脸苍白干硬,但下巴与额头些许地方却轻微地溃烂长疮,异常恶心——头发枯黄发白,眼眶乌黑无神,瞳孔亦不如往日漆黑,反而泛着一种阴森的死灰白——唇红如血,乍一看就像是深山野林里出来的女妖!

    云淡瑟瑟发抖,她不相信镜中就是自己的脸,但她的确摸到脸上的烂疮处,摸到自己干燥如纸的头发——

    不会的,为什么——

    难道上天对她的惩罚还不够,还要将她的样貌也夺去么?

    她如何要顶着这个样子都找博公子?他那样厌恶丑陋的东西,怎会让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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