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糊地睁开双眼,脸上已都是泪水。

    这个梦,解答了我许多疑惑,七分心痛,三分欣慰。

    我欣慰的是,那拒婚的青衫姑娘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过份,她有自己的苦衷,那月光卵玉的初衷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可恨。还有一点,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游无剑,名中也带了个剑字,是不是名中有剑的姑娘,脾气都会特别刚毅呢?看来这些年上官礼一直没有将她的本意告诉上官衍,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我更多心痛的是,我的的确确的知道了云娘就是西坡寡妇,上官衍是那个男孩,可他们,却一致地假装未曾来过……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懂……

    屋里已灯了灯,窗外一片昏暗,正如仍在黑暗之中的真相——这个真相,我能不能再承担得起?

    没过一会儿,夏夏就外面进来了,她的表情怪极了,又是想笑又是生气,手里端了盆水,热乎乎的冒着热气。

    梦中再多奇行异旅,我终归是要回到这个院子,回到他们身边。就像浑混在做了个噩梦,梦中哭泣心痛,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个梦,那种感觉很侥幸,也很轻松。

    “这个臭三哥,真是来了也不让人省心,看把飞姐气得一眶子泪。”夏夏清亮的声音让我一下子醒透了。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掩饰着自己的痛楚,心不在焉地道:“什么三哥什么泪,那家伙怎么了?”

    夏夏盯着我看了会,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往镜子里照了照,脸上竟画着一只大乌龟,鼻下还描了两根粗粗的胡子!

    夏夏笑得不可开交,端着水坐到我边上,拧着棉布递给我,原来她刚才出去是要倒水给我擦脸。

    我拧着眉毛气得跳脚,刚才梦里的悲伤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味,就已经被韩三笑这一搅搅得没力气了:“这个臭韩三笑!”

    夏夏边笑边给我擦脸,道:“我说呢,都跟他说了飞姐在睡觉,还非要走进来瞧一瞧,猫着腰在那半天还不让我进来,我说他在干嘛呢,一下跳个没影了,剩飞姐你一张大花脸。我本想等你醒之前给你擦掉,没想到你倒是先醒了。”

    我任由夏夏帮我擦着,道:“现在去哪了他?还没到出更时间吧?”

    夏夏道:“刚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说后天是云娘谢宴,他今天就开始绝食不吃东西,闭关不出门保存体力,后天就能好好地大餐一顿了。”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对这无赖无语了,连这点小宜都要占。同样都是人,上官衍与他怎么就天差地别呢?

    我突然想到似的问夏夏:“对了,云娘这谢宴都还有谁呢?礼二公子应该也会去吧?”

    夏夏道:“当然了,听说礼二公子今天就已经去衙院帮忙了,谢宴是一部分,他们半家团聚又是另一回事。据我现在知道的呀,这谢宴上除了他们自家人云娘、礼二公子,上官哥哥、宗伯伯、黄老爷和大宝哥哥,镇上人有飞姐你,我,宋姐姐,三哥,海漂哥哥,燕错,曹先生,另外还有三个神秘贵客,连雀儿都不知道,她说那三位贵客是云娘要亲自去请的,连个请贴都没有呢。”

    难怪夏夏这么熟络的,原来是云娘身边的小丫头跟她说的,那就是说,这宴一共有十六个人了?连曹先生也请了?那三个神秘贵客又是谁呢?

    “为什么要请曹先生?曹先生不是衙里办案的么?有什么关联吗?”

    夏夏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可能也是想谢谢曹先生帮上官哥哥办案吧,云娘就是这么客气,飞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咬着唇,心中十分难受,云娘是众所知周的好人,谁都喜欢她,但是谁又知道,她就是十六年前那个与我爹扯不清楚又与我爹同一天突然失踪的西坡寡妇呢?

    后天的谢宴,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谢宴那么简单吗?

    “飞姐,三哥就是个大小孩,大傻瓜,臭不要脸,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得意,咱不生气。”夏夏以为我被韩三笑气得直掉泪,安慰掉。

    “韩三笑,你这个王八蛋!”我破口大骂。

    对于云娘庄重的谢宴,我莫名的即期待,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令箭他们这回事。

    我在宋令箭门口徘徊着,犹豫不决——

    我是不是该找夜声商量一下呢?不过他会相信我的梦吗?

    梦?——海漂会相信,找他会不会更适合?

    这么想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宋令箭,她风风火火如风如云地从巷口飘了进来,我正开口想跟她说话,她却竖起手掌对我冷道:“等我一会。”说完径直往自己屋里去了。

    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臭味,那是西花原特有的腐味与兰花枯败的气味。她刚从西边回来么?大清早的又往那去什么?

    海漂也回来了,可能宋令箭脚程太快,他没追上,落后好一会儿才过来。

    “你们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海漂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问题:“西边去了趟,回来就这个点了。飞姐脸红红的怎么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生怕自己形容得不够贴切似的。

    我故意气道:“还不是臭韩三笑,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的脸画花了,擦了半天才擦掉,看我明天不找她算账。”

    海漂呵呵笑,碧玉的双眼泛着孩子般的童真:“三哥说要闭关——闭关是什么意思?”

    “闭关就是不要脸地装死人。”宋令箭不屑地接起了话,我转头一看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无巧不巧的,她也换了一身青衫,让我想起梦中那个叫游无剑的姑娘。

    宋令箭盯了我一会,许是我半天没说话,她瞪着我道:“在我家门口转悠半天,找我什么事没有?”

    我将想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摇头道:“没……没有……”

    宋令箭盯着我,笑了,这笑不冷淡也不讽刺,就是一个很善意友好的笑,对别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表情,在她脸上却像是开出了千万朵傲雪里的梅花,她交叠着手往我院里走去,道:“挑不好明天要穿的衣裳,这么点小事都要犹豫纠结。”

    我跟在后面应声道:“恩,正想找你商量来着,这不是好久没正正经经地出见人了么,不知道怎么失扮合适。”

    宋令箭管自己走向厨房,看了一眼厨房灶台,看她的眼神像是已经查觉到了厨房变了模样,药炉上小药还是熬着,她伸手掀了掀盅盖,认真闻着飘上来的药味。

    这是谁的药?闻味道好像不是我的——

    燕错不是把药都倒了么,夏夏又给熬上了?

    宋令箭闻了一会儿,将药拿了起来,倒入药碗,递给我。

    “我的药么?”我奇怪道,我药方变了么?

    宋令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谁说是你的?”

    “啊,不是我的……那是……燕错的?给我干嘛?”

    宋令箭笑了笑,今天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道:“难道要我送去给他?”

    我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拼命接过药碗,好烫!

    我尖叫了一声,捧着拈着药碗放到了灶台上,海漂看着我笑了,布帕往水盆里放了往,递给我,我接过来疵牙裂嘴地感觉帕上的冰凉。

    海漂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像个大哥哥似的道:“飞姐真是迷糊。”

    宋令箭,冷冷地盯着我们,刚才那种轻快的表情瞬间就冷到了极致——

    怎么了?难道我会错了意,我不该去接这药碗吗?

    气氛一下就变得有点怪异,海漂早学了韩三笑一副识相的本领,马上端起药碗道:“我去送药吧,省得飞姐又一路心惊肉跳。”

    我在这里,也是心惊胆战,只得看这救命稻草离我而去,宋令箭则寒着一张脸,阴沉沉地盯着地上的某处。

    海漂一走,就剩我们两人,我咳了几声打破沉默,道:“宋令箭——”

    宋令箭突然向厨房灶台处走去,蹲下,起身,手里拿着块板,也不知是从哪里捡起来的。

    我跟上去看了看,宋令箭正翻着手里的板在查看,手掌大小的板挺眼熟的——

    她什么时候对厨房里的物什这么感兴趣?这板是做什么用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卡拉一声,宋令箭将木板一拆为二——

    我瞪大了眼睛!这是卖豆腐的洪婶在走之前留给我的切板,上面还有四个字——

    我脑子飞快转着要如何在宋令箭看到字之前夺下这板,但是太晚了,宋令箭比我聪明太多,已经将拆好的板拼成了一个平面,上面红红的四个字明晃晃地写着:

    小心他们!

    我惊恐地看向宋令箭,她的脸上,展出一个冰冷阴森的笑。

    什么意思?她知道洪婶这板的意思么?

    我咬着唇,压着狂乱的心跳,像是偷藏了个东西被当面抓到了一样。

    宋令箭的笑很快就消失了,转头面无表情地问我:“这板是哪来的?”

    我盯着那板,装傻道:“我也不清楚啊,怎么会有这么块板,好像是豆腐切板嘛——刚才夏夏摔了一跤撞到了架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洒了一地,这小木板夹在那儿可能没瞧见,忘记收拾了——上面有字呀,写着什么呢?”我明知故问,心虚得要死。

    宋令箭扯着嘴角在笑,眼神却无比冰冷,锐利地盯着我道:“小心他们。”

    “小心谁?什么意思?”我不敢正视宋令箭的眼睛,她的眼神像游丝,能穿出我眼神中任何一个针孔般的心眼。

    宋令箭冷哼了一句,若无其事地将木板扔进了炭火捂着的火灶里头,蕴火像饿狼发现了肥肉,开始燃起火苗吞噬木板。

    砰,砰,砰,我咬着唇,不动不敢动。

    宋令箭道:“洪婶让你小心的他们,该不会是我们吧?”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样子陌生冰冷,好可怕,我不敢回答,像在等待接受自己罪孽的审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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