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儿站了起来,认真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个人,虽然他们素不相识,但又像是已经知道彼此了。

    越走越近,那个远远相见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一路走来,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露出两个雪白的小虎牙,狭长的眼里盛满了阳光,头发杂乱地束在身后,衣服也是旧旧的没有规律,他的脸却格外的干净柔白,笑起来的样子很灿烂,所以一点也不显邋遢。

    少年一见到爱儿,就笑得更开心了:唉哟哟,不得了了,该不会是来等我的吧?

    爱儿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她没想到这每天必来的人竟然是个这样的少年:谁说是等你的,我都不认识你。

    少年哈哈笑着:咋会不认识?哥哥我每天看你那小乌龟脑袋在那大宅子的院墙后面伸来张去的,冲着你挥手好多次,手都挥麻了,这下翻脸不认人了呀?

    爱儿瞪着少年,这么远的距离,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这少年怎么可能看清她的脸?

    她嘴硬道:你看错了,谁张头张脑了,才不是我。

    少年皱着眉头点头道:也是,那脑袋长得白净多了,才不像你,脸上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爱儿飞快摸着脸,也许上面沾了狗洞里的泥灰,或者草地上的草碎沫子。

    少年一屁股坐在了爱儿边上,伸展着胳膊,眯眼看着草地上的蓝天,嘴里嚼着根稻草干子,很惬意的样子。

    爱儿问他:喂,你每天都在这儿游来荡去,就什么都不做,这样躺着吗?

    少年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每天在这游来荡去?你藏在哪偷看我呢?

    爱儿脸烫烫的,恨恨道:谁偷看你了,我——是院里的管家说的,说院外头总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游走,兴许是个来踩点儿的小贼。

    少年哈哈笑了:你们管家可真能耐,居然让个小丫头来探虚实——你们那院里头的人,都这么不厚道么?

    爱儿奇怪道:什么叫我们那院的人?你知道我是哪里的人?

    少年拄起脑袋,嘴巴向府院的方向努了努,道:“这西头总共也就你们一宅子,看你虽然是个丫头打扮,衣裳可比我的值钱多了,不是那大户出来的,难道还是地里长出来的?

    爱儿忍不住笑了,马上又故作蛮横道:谁说我们院的人不厚道了?不准抵毁我们院里头的人。

    少年疵了疵牙,道:都以为别人瞎呢,光你家那个横着走的夫人就够比门神吓人了,再加个粗胳膊粗腿的叫什么熊妈的,哎哟我的乖乖,吓得人家得心病了要。

    爱儿再不顾得矜持,哈哈大笑了起来。的确,共同的敌人会让两人本无交点的人变得亲切,爱儿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人将是自己的朋友。

    少年也跟着笑道:解气吧,就知道你们这些小丫头没少受那恶夫人的气,尤其是你这种水灵的,脸上没少挨她巴掌吧,恨不得把你们揍成猪头,就不用把她比下去了。哎,也不知道你们老爷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娶这么个女人,对着吃饭也不嫌恶心。

    爱儿笑得更大声了。

    少年坐了起来,伸手拿下嘴里的稻杆子,往爱儿头上的小发髻上戳了戳,好玩道:矜持点丫头,笑得这么嚣张,发型都没了——你看你还扎两馒头,摇来晃去的,还挺逗的。

    爱儿护着头发恼怒道:不准动我的头发!

    少年厥了厥嘴,道:一小丫头,头发却水滑如丝,你该不会是什么贪玩的小姐偷跑出来玩的吧?

    爱儿一下被抓到了尾巴,心道这少年怎么这么聪明,不过也只能打死不承认,道:这头发是天生的,定是要小姐才能有这样的头发么?我——我不跟你讲话了,我娘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讲话。

    少年大叫道:这么小气,动下头发就把娘搬出来。我娘还叫我不要跟陌生小姑娘说话呢,尤其是凶巴巴的小姑娘,最吓人了拉。你这么凶,肯定没朋友。

    爱儿愣了愣,她的确没有朋友,除了暖暖,她几乎不跟别人说话,她没出过庄子,没见过外面的人。她读过许过多,古词中那些“与子同袍、与子成说”的朋友情谊,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她不曾体现过,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少年探过头来,笑眯眯道:哎哟哎哟,还真被我说中了啊。

    爱儿赌气道:我不需要朋友。

    少年笑道:倒也是。吃喝拉撒睡,朋友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有些人喜欢独赏,有些人喜欢分享,各有追求。只不过我觉得吧,一辈子那么长,人生又这么无聊,没人一起分享那多凄凉——哎哎, 压音了哦,看来我是个诗人啊。

    爱儿心中明明难受,听这少年这么调侃又忍不住笑:说得这么了不起,我猜你也没有什么朋友,若你有朋友,就不会一天到晚在这个地方闲晃了。

    少年摸头笑道:那是因为哥哥还没出手嘛,等到这边风景清清静静看个遍,想交个朋友还不简单么——这不现在撞上你了么——说了半天,你叫啥名字?

    爱儿倒也大方,回答道:我叫爱儿。

    少年疵牙道:爱儿,这么娇俏。我叫三哥哥,你叫我三哥哥就可以了。

    爱儿瞪眼道:不说便不说,还想诓我叫你哥哥。

    少年哈哈笑了:我本就比你年长,要你这小丫头叫我一声哥哥还成诓了?小丫头嘴巴真不饶人,这样不好,不好。

    爱儿不想莫名其妙多个哥哥,便转移话题问道:你是这镇上的人吗?那镇里都什么样子?

    少年道:丫头你倒是跟我打听自个的镇了,我才来这镇上没多久,你也是新来的么?

    爱儿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年,原来这少年也是新搬来到这镇上的,难怪他总是一个人游荡着。

    爱儿道:没有,我自小在庄里长大,负责伺侯小姐,小姐不出门,我们贴身丫头也不能随便往外走的。

    少年努努嘴道:大宅大户的,规矩真多。那你可真白活了这么多年,这镇上风景可好了,就数这西边最没看头。

    爱儿好奇道:都有什么风景呢?

    少年如数家珍:这镇上东边有棵火树,这么大,这么大,说一到冬天就像下金子,满村屋头都像是飞着金色的蝴蝶。南边头儿有个山樱树,春天的时候往湖里下花雨。都是你们家小姑娘喜欢的。我一大老爷们儿的,最多也就看看你们这些漂亮的小姑娘。嘿嘿。

    爱儿瞪了他一眼,不禁向往他嘴里说的这些美景:远吗?

    少年道:不远啊,就在那边,那边。

    他东西乱指一通,爱儿踮脚看着,她很心动,很想看看少年说的这些奇景,但她知道她不能,她咬了咬唇:我不能在外呆太久,不然会被发现的。

    少年叹了口气:好吧,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比别人家的麻烦。不过这边也有好玩的地,敢不敢跟我去看看?

    爱儿知道少年在激她,点头道:谁怕谁呢?

    年轻的爱儿谁也不怕,甚至是凶悍阴险的大娘也不怕,她怕的,只是娘的眼泪。

    少年带着她走遍了野原,在野原的谷地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少年开心地将脸浸在溪水之中,快乐地打着呼噜泡泡。

    爱儿的院中也有水池草埔,但那些水哪及这里的奔流欢快,爱儿看着溪中流水哗哗向前,喃喃问了句:它们这是要去哪呢?

    少年袖子抹着脸道:去该去的地方呗,谁都有自己的去处。说不定环游圈,它们又回到了这里。

    爱儿盯了少年一会儿,唏嘘道:谁都有该去的地方,谁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要什么,真好。

    少手弹了爱儿一脸水珠,道:小丫头片子想得这么老气横秋,我带你来这儿不是让你思考溪水要流去哪里的,大眼汪汪的果然是个烂水坑啊,真没见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爱儿瞪眼道:你才烂水坑,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少年伸手往溪里一抓,一摊手就是满手的亮晶晶,爱儿惊讶地看着他手上满满的晶莹圆滑的卵石,因长久的溪水打磨而光可鉴人,比那些久经巧匠雕饰的珠宝玉石好看百倍。

    爱儿欢欢喜喜地也往水里捞了一把,仔细看着形态各异的卵石,爱不释手。

    少年很得意,吹嘘道:真是个乡下丫头,野外小溪里的几块石子儿都能让你惊为珍宝,要是你见过寒溪里的晶石,岂不是要激动得厥过去了?

    爱儿道:谁没见过奇珍异宝了——我家小姐金银玉石多得压手,我只是觉得这些小东西可爱,谁稀罕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一小丫头,脾气倔嘴巴又硬,也不知道是怎能么伺候人的。行吧,你慢慢挑着,三哥哥听着小溪声眯一会儿。

    爱儿将从溪里捡来的卵石铺在草地上,有些像奔跑的兔子,有些像睡觉的小猪,还有些像跳跃的猴子,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形状像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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