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针儿退了几步,像是突然失去了刚才的力气,软弱中带着失望:“看来的确是我看错人了。我也像其他人一样,以为你是个仁德善容的好女子,没想到你心中的天地远比我想得复杂。本来我一直笑你太傻,宽容太多,纵容太多狭小之辈,平白让自己受诸多委屈。但今日你所示与平常全然相反,锱铢必较,记恨在心。我竟也宽慰开心不到哪里去。”

    秦针儿的这句话,才最伤到我的心,连最想杀燕错的人,都对这样的燕飞失望,更何况是亲近我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夜声静静站着,带着僵硬的微笑,这个男人,我无法猜透。

    而门口一直静站无声的那个身影,我也猜不透。

    秦针儿终于松开了对夜声的挟制,走到燕错床前,冰冷道:“我现在就杀了他。”

    燕错光芒微弱,像在等死一样。

    秦针儿向燕错伸出手,似乎在考虑着找哪个角度用什么法子来杀死他,讽道:“ 看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你活着。那么你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没白活这遭。”

    不要!不要杀燕错!不要!

    我听到脑子里贯穿的各种尖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也张开嘴巴都不能!

    夜声!

    海漂!

    你们救救燕错啊!

    夜声突然动了,他飞快冲上前去,挥舞着手向秦针儿跑去,秦针儿正专心想对付燕错,毫无准备地躲闪了一下,夜声一把抱住了秦针儿的腰,大叫道:“燕错快跑!快跑!”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有这样的转折?!

    秦针儿用力地想甩开夜声,但夜声抱得很紧,她不知道她眼前的这个燕飞是男人装扮,自然力道比女子要大,当然松脱不了。

    “再不松开,死的就是你!”

    我再次愣住了,这是那个叫阿正的声音,那男人也来了?

    夜声一抖,抬头看着秦针儿错愕道:“你……你的声音……”

    秦针儿的嘴巴在闪动,但声音却是男人的声音,冷怒低沉:“你说那么多,竟在欺骗我,卸我戒心,好放这个大逆不道的野种走?你才是燕家纯正的血统,居然连命都不要去救一个心术不正加害亲姐的忤逆之子?!”

    秦针儿——秦针儿是个男人?——她就是阿正,阿正就是她?!阿正一直没走,因为她就是秦针儿!

    我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会这么曲折离奇?!

    夜声呆道:”你……你是男人……”

    “秦姑娘好兴致,别了雾坡双喜,便来这里处新的伙伴了。”隔壁门口突然有人说话。

    我光顾着房里的事,没注意到这时门口已在站了三个人,原先那个高大微弱的人影一直都在,现在多了两个,一个秀长,一个明亮。

    宋令箭和韩三笑!

    我大松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他们终于想到来找我们了!有他们在,我莫名的放心,夜声实在太让我捉摸不透了。

    秦针儿——不对,应该是阿正,他一把将夜声拉了回来,紧紧靠着燕错的床边,低沉地仍用女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人?与你们一起查案的怎么没有来?”

    一起查案——对,上官衍,秦针儿是上官衍从雾坡带出,她当然知道上官衍。

    韩三笑的光芒盛如灯火,叉腰喘气,任何一个动作都鲜明无比:“他们……事多,脚程……太慢,不像我们这些……走惯山野的……人,一奔就是十……十几里。”说是这样说,气已喘到话断。

    秦针儿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负,冷笑道:“人势单薄,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韩三笑四下转 头看了看,最看盯着宋令箭大声道:“叫嚣?谁叫嚣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姑娘家说话要有礼貌,别吓着别人。”

    宋令箭不理会韩三笑的无聊,盯着秦针儿道:“人再多,若是你想杀他们,谁也来不及阻止。”

    秦针儿笑了,光点在他脸上蔓延,那么温情美好,她怎么会是一个心怀歹意的男人呢?刚才难道是我的幻觉么?

    她拉着夜声坐在了床边上,像个大姐姐般仔细地为夜声收拾着刚才因为惊慌而散开的落下,还微微仰身端详了一会儿,将簪子慢慢地簪进了夜声的发髻之中。

    “这发髻挺有型的。”韩三笑还在喘气。

    秦针儿感叹道:“好久没盘,手艺生疏了。”

    “生疏了也很有型,一个姑娘家家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手艺。”韩三笑抱臂笑着,夜声的戏法幻像中,韩三笑是最迷人的,因为他的光芒很盛,明亮如火。

    秦针儿看了一眼韩三笑,似笑非笑道:“乡野村夫,也敢撑阳春白雪?”

    韩三笑道:“阳春白雪是什么不知道,我就知道阳春面挺好,主要是便宜,如果汤里能多加点肉丝,那就是极好极好了——哎!说实话,这发髻盘得是好,却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

    “哦?”秦针儿倒是很。

    “你难道看不出来,燕飞的脸型偏圆,根本不适合盘这样的髻,一盘显得她脸更圆,甚至更扁了。”

    死韩三笑,都这份上了也不忘酸我几句,我的脸很圆吗?你的脸才扁!

    秦针儿煞有介事地退了一步,认真看了看夜声,随后叹了句:“柳絮毕竟非雪,何以强赋?……拆了也罢。”说罢伸手去拆刚还精心在整理的髻。

    韩三笑不慌不乱地看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秦针儿的面目身份似的,转头对宋令箭道:“这秦秦儿可是比你有女人味多了。瞧瞧人家的手艺,你除了把头发抹成一拨束成一尾,也没什么别的造型,真该跟人家学学。”

    宋令箭脸上一片阴暗,显然是面无表情地在瞪他。

    这时外院很乱地响起脚步声,有人快步穿过走廊经过书房,出现在了隔壁门口,一个发髻高簪有髻带落于身后,身材适中,应该是上官衍,另一个微有点躬背,比上官衍高了半个头,也不知道是谁。

    他们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看屋里的人,再看看屋外的人,显然有点不明情况。

    秦针儿也不惊讶,早就在等他们来了似的,轻轻笑道:“雾坡一别,还没来得及谢谢上官大人。若不是你当时救我,恐怕也没有今日。”说着她还微微欠了个身,像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上官衍脸上高了亮,眉间亮光尤甚,显然是在皱眉。

    的确,若不是上官衍将秦针儿带出雾坡,她最后也不会辗转来了这里,若是秦针儿给这里造成了不可挽救的伤害,他难辞其咎。

    韩三笑靠在了门上,抱臂缩着身子道:“我们正想问秦正你家住何处,离家太久,家人想是也惦念得甚了吧。”

    秦针儿还在解夜声的发髻,她盘得用力流畅,解起来却小心缓慢,一边慢慢回答韩三笑的问题陈述道:“针儿自幼被父离弃,母亲早逝,家中早已无亲人。至于我家?你们不是刚从那里回来么?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花草有情,想是那一满院的花草会惦念吧。”

    “我只听说春泥食人,却没听说过还会想人。或许秦——针儿你美如天仙,连春泥花都忍不住想念。”韩三笑挖苦了一句,我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秦针儿柔柔地停了动作,细细道:“此言差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的,至毒之物,有时反而是救人的良药。”她似乎有些烦躁,一把拢过夜声的头发,利落地于后轻挽了挽,弄好头发后,她将手放在了夜声肩上,看着门外的这五人道,“查到我头上是迟早的事,不过这速度有些超出我的意料了。”

    韩三笑嘿嘿笑着:“这个,这话怎么说来着,常在河边走,哪能没人瞅?雾坡虽然很荒,但又不是真的没人住。”

    秦针儿歪头看着韩三笑。

    “同住雾坡附近的谢老婆子说,在金娘死的那天,曾看到几人在她家出入。她特意提到了其中有个男人,也有人看到金娘死前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还将这男人面相画了下来。”上官衍动了动,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举到半空中一甩,应该是幅画。

    画上可能画的是这男人的面相,难道是秦针儿——不,是做男装打扮的阿正?

    韩三笑摸了摸手臂,抖了抖道:“难怪那天我将你从雾坡背回来的时候,差点没累断了腰。女子与男子看上去同样体型,但体重上还是有差别。只是雾坡一直是你自己的领地,却如此狼狈地从中逃离,想起来还真有些伤感。”

    领地?雾坡是秦针儿的领地?难道秦针儿住在雾坡之中?

    秦针儿没有说话。

    上官衍看着坐在床边的夜声,轻轻上前一步,对秦针儿道:“你在雾坡居住多年,雾坡从来只传有鬼怪吃人,却从没人知道是人在作祟,可见你出入十分小心,此次怎会如此大意,三番几次叫人撞见还画下了面相?”

    韩三笑道;“行踪小心的人露了行踪,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故意的。”

    “故意的?为什么?”跟着上官衍一起来的高瘦的人问了句,这声音我认得,是曹南的。曹南出现是在我眼疾之后,难怪我没认出他来。

    韩三笑神秘兮道:“可能烦了老是这样藏头露尾,或者想把某些不能言传的消息告诉别人,更或者是,他不用再顾忌自己的身份还有没有保密的必要了么。”

    秦正笑了:“我秦正做事从来不必藏头露尾,也无须在我面前拐弯抹角。金氏是我杀,共喜花下骨亦是我埋,你们能耐我何?”

    我脑子轰的一声响,金娘,是秦针儿——是秦正杀的?为什么?

    在场的人都没有接话,也许他们能找到这里质问秦正,心里都已有设想,但秦正不打自招,还招得这么理所当然,反将他们弄得接不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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