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人走了出来,从轮廊上看是个女人,修长素雅,长长的头发与长长的衣裳飘在身上,发丝与衣裳在风中摇拽着,拖出流星般的光芒。

    女人没有理会男人,顾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转弯,一级一步地,在往下沉——

    这动作,好像是在走楼梯——

    我一愣!

    不对——

    我真笨!

    他们并不是飘在半空中不真实的人,他们只是在楼上,夜声给我的视力里面,只能看到动的东西,如果他们在楼上,屋楼不会动,所以是黑暗的,所以我看到的他们就像是飘在半空中——

    然后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夜声要让我躺着看的原因——因为我正躺下去,刚好可以看到书房顶上的那面琉璃天窗,那面琉璃天窗,刚好对着娘的阁楼——

    门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是我娘!

    夜声说得对,他的确应该卦了我的动穴与音穴,否则此时我早已惊讶得叫出声来。

    娘拾级下楼,阁楼门口的男人也飞快跟了下来。

    夜声快而安静地将我扶着坐了起来,我闻到了墙面泥灰的味道,还有鼻前微弱的轻风——

    我现在正面对墙,脸就对着昨天夜声在墙上开的洞前——

    为什么?这洞对着的是夜错的房间,接下来他们会来这里?

    果然,脚步声慢慢在廊道上响起,前面的脚步慢而稳,后面的脚步轻而快,时不时地停下来,好跟在慢脚步的后面。

    娘来后院干什么?

    进爹的书房?那我们不是露馅了?!

    娘在爹的门口停了停,径直再往前去了——

    不好,她进了燕错的房间!我根本没跟她提起过燕错的存在,她进去一定要吓一跳了!

    娘推开了隔壁的门,我因为穴道受封,气喘不了太急,甚至连心都跳得不快,我觉得我要炸开了!

    娘走进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在动,但她身上的光点特别微弱,那种微弱让我感觉有点不安,感觉她身上的生命气息特别微弱,甚至比重伤在卧的燕错还要弱。

    跟在她后面的男人没有跟进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娘没有惊叫也没有慌乱,好像早就知道房里躺了个病人一样,她端庄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再送到燕错床前,将燕错的头微微扶起,茶喂送到了他嘴里。

    我仔细看着燕错的脸,光芒也很微弱,但眼睛处微微在闪,他醒了么?

    娘给燕错喂好水后,还为他轻轻盖了盖被子,俨然就像在照顾自己认识的人一样。

    娘知道燕错了?!她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不惊讶不生气?为什么还能如不相干的人一样照顾他?还是——还是她根本没认出他来?

    做完这些后,娘坐在了窗前的桌边上,一动不动,光芒瞬间就黯淡了,只有微起的风吹动她的长发,惹来一丝丝仙子般的光点。

    那个男人呢?为什么不进来?也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应该一直站在门口吧。

    “你走吧。”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男人苦笑:“二十三年了,你第一句跟我说的话,与二十三年前最后跟我说的话竟是同一句,都是赶我走。”

    娘转头看着窗外,光点流动在她美好的脸颊上,我想起孟无说的那些话,庄周之蝶,帝都第一。

    “这里不需要你,以前是,以后也是。”娘平静道。

    男人咬牙轻声道:“我走,你也走。你不走,我留。”

    这么骄傲的人,却赶也赶不走,他是谁?与我娘是什么关系?

    娘微侧过头,只是余光斜了他一眼,冷淡又又坚定道:“我不会走,而你也不必留。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找个好女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男人上前一步,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头发半拢在耳后,脸很削夹,身形也很俊秀,看起来并不老。

    娘快速转头盯了他一眼,他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回到了我视线不能及的地方。

    “他……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何必还要留在这里作苦自己?!”男人强忍着情绪,低声下气道。

    这男人是谁?他凭什么要带走我娘?

    娘转头看着床上的燕错,柔声道:“他曾经问过我,如果决定跟他在一起,就要放弃一切,过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生活,是否心甘情愿。我说是。他问我,既使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时间要长很多长多,是否还愿意逞那一时之强?我心甘情愿。所以我从未怨过,这一切他都曾问过,而我立誓不悔。”

    我鼻酸眼热,欲哭无泪,想起梦中那个晚霞满天失傍晚,娘依偎在爹的怀里说:即使天雷地火,也绝不后悔。而现在沧海桑田,万事皆变,娘却仍旧能这样温柔的语气重复当日的誓言,那是什么样的刻骨铭心呢?

    我不懂。

    男人道:“但是这里并不安全,以我之力,恐怕保护不了你们太长时间——”

    娘盯着他道:“谢谢。我们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拿我娘没办法,坚决道:“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我只是想要与你们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要你们平安。”

    平安?原来他不是想要找我们报仇,而是要保护我们?他跟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娘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燕错,长发从肩后滑到脸侧,挡去了她光芒微弱的侧脸:“没有你,我们会活得很好。”

    男人刚才还是温和求全的语气,现在马上变得冷酷无情:“心怀鬼胎的孽种,他一直想为他自己的生母复仇,从来就没将你们当成应该保护的人!如果不是我加以阻止,飞儿早就死在——”

    “住嘴!”娘突然一声冷喝,吓了我一跳,我难得见娘会有这样的情绪。

    男人闭上了嘴,喘着粗气。

    “他是燕家的血脉,只有燕家的人可以教他训他,他只是迷了途,但将来总会走回正道,像他的父亲一样受人敬仰。”

    娘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为什么可以平静接受,甚至为燕错说好话?

    男人也很意外,大声道:“你竟连他与别人生的孩子都要一力护着?”

    “你是什么身份,也来与我说教?”娘冷斥道。

    男人道:“我不是说教,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

    “我神志受惑力不从心,但清醒的时候比谁都看得清。”

    男人叹了口气,失落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

    娘慢慢坐了下来,长长的关当垂堆在床榻上,她的头发长得这么长,我却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

    “就当是吧,我不想见到你,你马上走。”娘撇过头去不看男人。

    男人道:“我解释过很多次了,当年我无心失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成其好事,谁知他已被冲昏了头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与他更是情同手足,我因何要出卖我至亲至重的人?我已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为何你还是不肯释怀?”

    娘坚决地挺着腰背不回头,显然是不想再理这男人。

    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也长,飘到背后到了腰间,身形修长优雅,若不听他声音只看他身影轮廊,我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玉——”

    男人玉姐两字都没叫全,娘已飞快起身避到了后面,她远远地站回到窗边上,与男人保持着冷漠的距离。

    “哎……往事不要提。她也不会跟你走的。”突然门口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孟无?他怎么也来了?我怎么没听到脚步声?还是,他早就在了院子里,在了门口?

    他们三个人都相互认识,现在终于聚在一起了。

    “我不会走的。”孟无一来,男人的声音马上又变得傲慢冷峻。

    孟无叹了口气,劝解道:“你在这里,只会添乱。你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你化解不了这场宿怨。”

    “但至少,我不会让外家的野种伤害到飞儿——”男人很固执,一定要呆在这里。

    孟无插着腰,狠狠地叹了口气,他的肢体语言总是很丰富,所以光点特别的亮:“你这样只会恶化矛盾——你也不想想,这几天只因外事太多,他们才没心思来对付你。你以为燕飞不知道?韩宋不知道?还是燕夏不知道?再者,燕错也是燕家的血脉,如有可能,还要担负起这个燕姓的使命。带他回到正统,才是你应该继续做的。”

    “我不会承认他的。他没有资格,不配。”男人傲慢地仰着头,长长的头发垂在腰后,飘如飞絮。

    孟无道:“你我都不甘燕家如此境地,飞儿身体羸弱又是女儿身,他是燕家唯一的希望了,你要站在大局着想。”

    “我不需要大局,我只要守着四哥,守着燕家的人就够了。”

    孟无孜孜不倦地劝道:“你行事总是太过武断,才惹下当年祸端。现在还不肯多给些时机待他成熟么?”

    男人冷哼一声,道:“一个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人,世上没人能扶得起。歪瓜裂枣,熟不了了。”

    孟无放下燕错的手,与男人并排站在燕错床前,孟无本身就没有很高,又习惯穿宽袖的锦衣与阔腿的罗裤,现在站在这身形修长颀美的男人身边,轮廊上更是显得圆滚短小,难怪男人要嘲笑他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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