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好了。”我正这么想着,夜声的声音突然就近了,他离得我很近,像是突然从房间的那头蹿到了这头,吓了我一跳。

    我心一紧,道:“哦——这么快——这里太窄了,我们还是出去说吧——”狭小的空间,孤男寡女,我的心跳得很快。

    “还是站在这里说话比较方便,若是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看见两个一样的我们,岂不穿帮了?”夜声的声音很轻很小。

    我点点头,这戏法是他来变,我既然答应了,当然得听他的话。

    “我已换装好了,姑娘自己来看看——”夜声的手搭在了我肩上,我还没来得及后退,就感觉眼前光点闪闪,他又在变戏法让我看见了。

    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光点聚集成一个人形,这戏法就像早上我在巷子里看见的宋令箭与章单单一样,不过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与我同高,他的眼睛刚好对着我的眼睛,虽然看得很模糊,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微弱闪动的五官,披下的身发拢在身后,眼前罩着一根白色的眼纱——

    我——我这是在照镜子吗?

    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他的脸,冰冰的滑滑的,没有半点温度,这不是幻觉,因为我也看见自己的手了,闪动着光点,在这张与我一样的脸上抚摸着。

    脸一笑,光点更盛,夜声的声音从这张脸后传来,道:“怎么样?小生并未大话吧?”

    我才发觉我其实在抚的是个男人的脸,尴尬地收了回来,但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好神奇,你怎么做到的?”

    夜声退后了一步,有礼地拉开了与我的距离,道:“燕姑娘刚好眼疾,我蒙上这眼纱,不用装都是个瞎子,更不用怕露马脚了,若是让我装个普通人,倒还是有点难度——”他话未说完,突然在我肩上一按,我一愣,竟动不了了!

    马上的,院外响起了很粗鲁的跑动声,有人冲过院子,直奔外厅,砰的一声撞开了我的房门!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差点尖声要叫,可能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半点都发不出来。

    虽然不能动,但我头微微还可以扭动,夜声的手还放在我肩上,戏法仍在,我看到一团光点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床前,猥琐地翻着我的床铺,一股臭味也随之飘来:“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这人声音亦是混沌模糊,粗鲁又疯癫。

    他是谁?突然闯进我的房间,若是平时我一个人在房中,岂不是要被吓个半死?!

    “谁?!”房外郑珠宝大叫。

    房中男人模糊地啊了几声,抱着头冲了出去,抨的一声撞到了门,“啊”的一声好像也撞到了郑珠宝,他急促地斯叫着跑远了。

    我吓得直打哆嗦,这男人是谁?突然这样闯进我的家我的房间,他想干什么?!

    夜声轻声道:“你看,总是会有些人这么不顾礼貌地闯进姑娘闺房,所以保险起见,姑娘还是照我的方法藏好吧。”

    什么方法?怎么藏?我想问夜声,却发不出声音,更是动不了!我怎么了?!

    我呼吸急促,突然感觉害怕,这夜声是不是骗我玩了这戏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要让我消失?

    我的恐惧已经没起任何作用,只有猛烈的喘息,夜声又在我脖上某处按了按,我也气都喘不了大声,然后他快而无声地将我打横抱起,轻声道:“冒犯了哦姑娘。”

    他绕出床后,我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某个地方,这个地方安静又很阴暗,还有浓重的灰尘——是哪里?夜声的动作非常流利,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个瞎子!

    “好戏开场喽。”夜声的声音沉闷地从上方飘来,我闻到了轻微的泥土与水的味道——我在床底下?

    “砰砰砰”,敲门声很重,通过地板传到我耳里,声音有了介质,变得清晰又沉重。

    “谁?”床上的声音一响起,我就惊呆了——这——这是我的声音吗?可是我明明在床下,一动不能动,一声不能吭啊!

    “是我,郑珠宝。”郑珠宝在门外应道。

    “请进来吧。”床上的声音很冷静,冷静中微带着弱意,让人觉得她很疲倦——

    “方才我见着你房里好像有人影,便想进来看看……”郑珠宝轻声道。

    “方才?我一直在休息,房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夜声病恹恹地回答道。

    “哦……”郑珠宝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过来坐吧。”床上的夜声像是挪了挪身子,拍了拍我正上方的床板道。

    郑珠宝慢慢走了过来,在床边停了停,并没有坐下。

    “那姑娘怎么样了?”

    “受了些惊吓,此刻又睡过去了。”郑珠宝的语声也很无精打采,像是很郁抑的样子。

    床板轻动了动,像是里头的夜声翻了个身:“是有什么心事么?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郑珠宝轻柔道:“没,没什么。”

    “郑小姐没有心事与我说,我倒是有一桩心事想与郑小姐说说,就是不知道郑小姐肯不肯指点下迷津。”夜声应该是坐了起来,半靠在枕上。

    “恩?什么事呢?”

    “其实一开始,我对郑小姐的用意并不是没有猜过。我们素无瓜葛,先前你给我解释也非常牵强,谁会因着无聊孤独,而让自己置身这样一个危险纵生的漩涡之中,但你这样尽心竭力地帮我、帮绣庄,在所有的人都无暇顾及我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成了我最大的依靠。一直到你与上官大人合计换我金线,我意识到,会不会是郑小姐你属意那个年轻有为的县官大人呢?君子端方,是人都喜欢,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久居闺阁又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夫君的千金大小姐。”

    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不过夜声,你可能并不了解我,我这样的脑子,怎么可能理出这样清奇又有条理的逻辑来?

    “我——我与上官公子只是为了解决绣庄事情,并无私情啊!”郑珠宝急道。

    夜声轻笑道:“郑小姐为何急于撇清关系,上官大人博闻强志,雅而不弱,多得是你不知道的长善善舞呢。”

    一串成语?夜声你是认真的在假扮我吗?

    郑珠宝羞得无地地容,连说话都不如往日利索:“我是在嫁将婚之人,燕姑娘实在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哎,实在可惜,上官大人谦谦君子,连夏夏都赞不绝口,说要抢来给我呢。”

    我:……

    这个夜声!我气得翻白眼,翻到一半感觉非常痛,只好又翻了回去。

    郑珠宝幽伤道:“我的婚事绝无改变的可能。这天下又有多少两情相悦的夫妻,不过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有幸得良人,便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无幸得之,也不过寂寥余生而已。”

    “余生那么长,郑小姐甘心么?”夜声,这是在策反吗?

    “无力反抗,就安然接受。不然人生岂不是太多烦恼了。”郑珠宝苦笑。

    “既然要安然接受,郑小姐为什么还一直戴着他送的寒晶?为何还要妄自神伤呢?”

    寒晶?!

    郑珠宝的心突然跳得好快,她狼狈地站了起来,想反驳什么,终究又无力地沉默着。

    夜声道:“你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忘了我现在是个瞎子,我看不见,但嗅觉听力却好得紧。我闻到你身上有寒晶的味道,这味道虽然已经很淡了,但对我这个瞎子来说还是很清晰的。这些年郑小姐一定受了好些苦,寒晶有护脉愈疾的功效,可是现在郑小姐身上的寒晶却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韩三笑送了我与夏夏一人一颗寒晶,听他吹牛说得来不易,我确实也感觉到它的神奇功效,没想到郑珠宝也有一颗,而且仿佛拥有的年代比我更久远。

    同时这也证明了,夜声与韩三笑的确是有关联的,他对寒晶也非常熟悉。

    郑珠宝玄然欲泣道:“是啊,我感觉到了。它光芒尽失,与我心跳一起律动的力量也几近全无。它……会死吗?”

    夜声道:“会,它们会死,它们虽然为寒石,却是有灵性有生命的。它会吸取佩戴者身上的病痛,我的病疾燥热如火,所以夏夏说我的寒晶是红的,夏夏这几日抑忧成疾,所以寒晶有了混沌,看起来像白的。郑小姐你的,又是什么样的颜色呢?”

    郑珠宝哽声道:“有办法挽救吗?那我不戴它,它会不会慢慢会好起来?”

    夜声道:“所有的生命体都是一样的,所有的失去都是不可逆转的。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它。”

    “什么办法?”

    “让它回到寒池,重新随寒池水净化重生,但是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长到它忘记原来的主人,重新做颗通透无心的寒晶。”

    郑珠宝轻声啜泣,也许无数个无眠夜陪她一起呼吸心跳的寒晶已是她孤单岁月中的所有,而今它要死了,救回它的方式是重新归零,同样都是失去。

    “也许我可以把我的寒晶送给你,但我知道我这颗不是他送你的这颗,对你来说只不过一块普通石头而已。”夜声轻轻的,轻得好像落在湖中的花瓣。

    郑珠宝没有决定好。

    “也许,也许郑小姐根本无所谓自己的病情,也无所谓寒晶还能不能给你带来治愈。你在乎它,只是因为它是他送的。若是因为这放不下,那你便好好留着吧。”

    “你怎会知道寒晶这么多事,他告诉你的?”

    “恩,他怕我不珍惜乱扔,就告诉了我。他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珍惜,不是吗?”夜声善良地解释了一句。

    郑珠宝心明如镜,又怎会不知道,她悲伤至极,连哭声都没能忍住,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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