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了么?药喝了再休息吧。”她将药端了进来。

    我闻了闻药,明显感觉到这药跟之前的味道有些不一样,迟疑了一下。

    我推托道:“嘴巴难受,也不知道这药喝了能不能治我的病。”

    “宋姑娘写了许多的方子,定然是能派上用场的。你若不喝,届时宋姑娘来了问起来,我不好交待……”郑珠宝殷切地劝着。

    “宋令箭什么时候来?”

    “恩,说是下午会来一趟,所以你赶紧喝了药养足点精神,免得她又看到无精打采的你。”郑珠宝温柔地将药递到我手上。

    喝就喝吧,若是真喝出什么毛病,宋令箭会查觉到的,我倒也想知道郑珠宝到底是什么用意,为什么要擅自改我的药方。你总不会本事通天,连宋令箭都能阻止着不让她来看我吧?

    我一口喝下药,马上感觉睡意来袭,郑珠宝扶着我躺了下来,像个大姐姐般理了理我搁在脑后的头发,道:“好好睡一觉吧,睡实了就好了。”

    我转了个身,心中却有点害怕,害怕我这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更害怕的是大家以为我的长睡不醒是因为病重不治,而不是因为别的。

    这么想了一会儿,我很快就睡着了,像珠宝希望的那样,睡得很实,连梦都没有做。

    “燕老板,还睡着呢?”沉重的梦外,有个声音明郎得像破土而出的新枝。

    我习惯性地睁开眼睛,虽然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谁啊?”

    “是我啊,每次找你,你都在睡着。上次给你的玉簪子,挑好了么?”声音从窗口传来。

    我支起身子,原来是何其真。才想起来上次他放在桌上的簪子我一眼都没看过。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现在我眼睛也看不清了,可能看不了了。簪袋应该还在桌上,你找找,这次只能错过了,下次再说吧。”

    何其真道:“能找到合意的不容易,说不定这次错过的就是你最喜欢的。嘿嘿,我早就说过燕老板别太拼命,这下熬出了病症,是否得不偿失呢?”这次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窗边与我闲聊。

    我叹了口气,心中千百滋味,不知如何解说。

    何其真道:“别慌么,看不见,你可以摸么,仔仔细细地摸上面的雕工,描绘它的纹路,嗅它的气味,品它的触感。我们做这些生意的,真正的高手并不是去看,而是去闭眼去摸的,绝世好玉并不是肉眼看看就能看出来的——正如燕老板你手上这颗镂玉铃,这倒一看便知道的上品。”

    去摸?去嗅?去品?像个瞎子一样么?我心中苦涩异常。

    何其真问我:“燕老板会画画么?”

    我苦笑:“我只会临描图样,真让我握笔画幅什么东西,是不会的……”

    何其真道:“没让你真的画呀,我是说,燕老板可以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在脑子里像画画一样将它画出来,就是常言道的,心里有个谱,总比乌七抹黑什么都没有强吧。”

    “好难……”

    何其真笑道:“当然燕老板这病症只是一时,但也只有这一时的机会,能让人摒除表象迷惑,安静地用心去体会,其实也是一种体会,有时候我倒也想闭上双眼,用心安静地去听听这周遭的一切,只不过俗杂事多,又不敢闭上本能通过看就能得到的方便——怎么办,我都有点羡慕你了呢。”

    何其真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我是瞎了眼,但的确听觉和嗅觉都灵敏了很多很多,我有时候甚至通过听听声音,都能知道他们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真实的、未经过伪装的表情,这何偿不是另一种“看”呢?

    何其真见我不说话,笑笑道:“是体会还是放弃,燕老板你自已做个主张,这玉簪子我也不急,先放在这儿,若是燕老板实在不愿意去挑,我再来拿走。”

    “唉——”我起身想说点什么,何其真敲了敲窗门,作了告别的意思,奇怪的是他来他走,院门上的铃铛一点都没摇动。

    我走到窗前,伸手在桌边上找了找,袋子还在,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翠阁的簪袋是起了微绒的,这种材质不仅可以隔热,还能防水,难怪何其真一次也没来做过我绣庄的生意,原来他们不是用锦布包簪物的。

    袋里面装了三个簪子,我摸了摸,凉而不冰,都是玉质的。

    第一个簪子,手掌长,簪身扁,簪尾圆润,形状大体程扁圆形,微有波浪幅度,像——像只蝴蝶吧,中间圆形挖空,我凑近闻了闻气味,普通玉石的气味,我反复摸着,放在手心摩挲着,簪子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甚至都能“看”到宋令箭将它簪在发间的样子——

    这枝不适合,对宋令箭来说太过秀气了,她一定不会簪的。

    第二个簪子,比第一个要长,指尖到腕的长度,簪身滚圆如筷,簪尾微为锋利,簪身中间有雕纹,感觉像是——像是藤条如水般缠在了树上——簪头形状像水滴,有起伏幅度,像云,接近于我交代的云状簪头,这簪子很接近我想要的样子,但美中不足的是它簪头还坠了一颗垂珠,很短,垂珠应该出自同块玉雕,也是水滴状——这簪子很漂亮,若是簪在头上,碧绿的垂珠随着行走会轻轻摆动,如清潭之水,即简单风雅,又有女人的娇媚风情,但宋令箭不喜欢多余的东西。

    但是我很喜欢,于是我将第二根簪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不送给宋令箭,我留着给自己或送给别人也好的。

    第三个簪子,簪身入发部分扁中带圆,簪头很尖,簪身中间微细,向簪头渐粗,簪头扁平,如飞翘的祥云,无任何雕饰,整根簪子像天然从水里捞起的,冰冰凉凉,透着泉水的香气。我把玩着它时,不小心与手上孟无送的同心吟撞击了下,叮咚一声泉鸣,如深山幽泉,清脆不矣,绵延不绝。

    是这枝了,就是这枝了——

    我握着簪子,突然落了泪,这簪子像是有生命一样,轻吟低唱着好像在讲着一个古老悲伤的故事。

    何其真的话在此刻让我体会得入彻心扉,原来真的可以用心去体会一样东西,摸它的形状,品它的味道,听它的声音,这远远比我肉眼看到的表象要美丽许多。

    我握着这根簪子静坐了很久,它冰冷的凉力透过手掌传到我火热得快要沸腾的血液之中,我充满怨意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也许上天让我在此时眼瞎,就是为了让我看清更多的东西,比如我一直疑惑的宋令箭与韩三笑的用心、院子这段时间发生的迷离怪事、身边围绕的人真正的面目、还有爹让燕错送来的遗书的真正的用意。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静坐了多久,直到院门上的铃铛声非常轻微地响了一下,它的响声与往日不同,好像有人趁他响全之前飞快用手扼住了它。

    有人在我院门口?而且不止一个!

    我把簪子放好,轻轻站到了窗后,这样便能更仔细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宋令箭的声音响了起来:“哪里找到的?”

    “飞姐的门缝上。”回答她的是海漂。

    宋令箭的声音提高了一点点,露出了浓浓的不悦:“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没脑子吗?上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

    海漂好脾气道:“这次的,不一样。”

    宋令箭道:“那也不用你管。”末了又补一刀,“好好呆着,别成为我的累赘。”

    我心里叹了口气,宋令箭从当时要杀海漂,到现在的收留他,其实这才是最大的报复吧,海漂还能笑着活下去可能要感谢他现在的双商皆失。

    韩三笑扯着喉咙叹了句:“作孽啊作孽。”说罢声音远了点,好像去对院了。

    海漂依旧语里带笑,好像什么都影响不到他的情绪:“不去看飞姐么?”

    韩三笑道:“这个点,应该喝了药在睡觉吧。”他倒是对我的作息了如指掌,只不过他不知道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安心养病。

    海漂坚持道:“我去看看,睡了,我陪会。”他的脚步声向院子靠近,我飞快轻掩上窗户。

    海漂在院里走了走,可能大白天院中没人,以为我们在后院,又继续往里院走去。

    我正想去开门迎他,却又听到对面院子响起宋令箭和韩三笑微弱的对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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