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又爆起烟花,瞬息万变的颜色曼妙地展开绽放,夜空中如花瓣坠落,璀璨了整个天际,似乎触手可及。

    “梁公子给玉姑娘点的,此烟花值银五百两,博美人一笑。”门前一个龟奴跑进来,站在大堂中间唱和。

    玉琳琅转头,看那烟花骤然绽放,那夺目的颜色流星地从天空直落,她看着那绚丽无伦的魅影,微微展开笑,然而眼中的失落却在这灯火间显得更深,她向宋彦福了福身,转身便要往下桌去。

    “真漂亮!”段灵儿几人忍不住走向门口,仰头看着天上烟花,谢辞仰首,看了一会儿却转过头,看见身边的段灵儿明眸皓齿,生动至极。

    不知为何,谢辞不想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众人正痴迷着漫天烟火,忽然听见后面院子一声大喊:“走水了!!”

    烟花迸发的火花燃着了后院的柴火,杂役们专注于看着烟花,却没发现后院很快就燃成了火海。

    客人们顿时惊得涌出绣春阁大门,老鸨双臂齐挥,不知是先命令救火还是先命令拦住客人。

    粉客们女倌们从二楼冲下来,跑得慌乱,不知谁撞了段灵儿一下,段灵儿应声倒地,差点被人踩踏而过。

    段灵儿只觉得自己腿被人踩了一下,眼看自己这小小的人就要被冲过来的粉客们一一踩过。只看见谢辞几下将冲来的那些人打散,一把捞起段灵儿。

    宋彦急着护住玉琳琅,谢辞护住段灵儿。

    “没事吧?”

    段灵儿摇摇头,只觉得手腕处很疼,抬起手,看见自己原本戴在手上的裴翠镯已经碎裂掉落,自己的手腕也青紫一片。

    周围乱成一团的时候,又听见一声饱含恐惧的尖叫,两个吓得六神无主的杂役冲进大堂,向老鸨田妈妈挥着胳膊:“妈妈,妈妈,后面死人了!火里!死人了!”

    谢辞和段灵儿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宋彦护着玉琳琅往马车躲去,谢辞却与段灵儿逆着人流,向后院走。

    待他们快步走到后院看到那火焰中正在燃烧的物体时,都微微愣了愣。

    死的那人,并不是潘贺。

    .

    段灵儿自这一天起,被沈氏关了整整半个月的禁闭,她也并不心急,外界关于失踪了的潘贺的消息经常传来,从躲避债务到杀人越货甚至鬼神之说都传得像模像样,半个月之后,人们也逐渐不去议论这个消失不见的商人了。

    这半个月中,关于绣春阁大火的传闻也逐渐往鬼魅传奇上靠拢,有人说是因为玉琳琅一首琵琶惊动天上火神,火神见到玉琳琅如此美艳心生妒忌因而放下大火。

    只是一不小心,烧死了一个在绣春阁赊账多日,无家人也无朋友懒在青楼里连真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脂粉客。

    这半月顾长风来过段府几次,次次都被段潋缠着不放,顾长风每次来,都会给段灵儿带些有意思的玩意和吃的,而段灵儿经常出些小花招将段潋支开,然后便跟顾长风说起自己哥哥上学读书的事情。

    这一天,桃花开满了院子,五月的清晨,阳光正好。

    段灵儿猛地想起,忙于公务的谢辞,倒是整整半个月都没有见过也毫无消息了。

    唯有托人送来一个锦盒,里面一封短暂的致歉信,意思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玉镯。

    段灵儿拿起锦盒里谢辞送来的赔礼,不禁一愣。

    那是一只青玉鱼形镯,谢辞信上说赔给段灵儿的首饰。

    段灵儿前世见过这镯子,这是战国双连公子送给邻国凛执公主的定情信物,后来双连公子吊民伐罪、夺取天下,成为了一方霸主。

    这也是前世谢辞与段灵儿订下盟约的信物,当时的段太后收到这信物之后,谢辞便举兵北上一举攻下了大梁都城。

    两世为人,谢辞都将这镯子送到了自己手上。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段灵儿盯着这雕刻笨拙却千金难买的青玉鱼形镯,看着这象征着政治结盟,千秋霸业,富贵权势的信物,觉得谢辞身上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前世的他是权臣,有这样一枚镯子是理所当然,然而如今他不过是扬州一个布衣出身的捕快,做着最下等的衙门公差,这价值不菲的镯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段灵儿暂时没有机会问谢辞这镯子的来历,也不知道如今这个一脸真诚的少年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镯子的价值,她只有将这镯子戴在手腕上,接受命运的安排。

    .

    这一天,安娘正在用桃木梳子细细地给她梳头,段灵儿看着黑色的秀发细细地被挽起来,一折,两折,折成了一个连心髻。

    镜中的双鬓还是雏鸦的颜色。

    “姑娘,这个发髻是奶娘新学的,你可喜欢?”安娘一脸笑意。

    镜子里脸年轻得没有一丝皱纹,面容像是桃花展开在两颊。

    段灵儿点点头:“谢谢奶娘。”

    沈氏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欣慰地弯起笑。

    段煜拿着一个玉佩走进来,向段灵儿摇了摇。

    “妹妹,你看我给你又寻了一个好东西!”

    段灵儿扬起笑接过来,看着粗糙的做工和明显的杂质,心里叹了声,这些小厮连哥儿的银子都敢骗,偏偏自己哥哥是个不识货的老实主子,说是多少银子一分都不往下还的。

    段灵儿忙将那玉佩收在手掌里,笑吟吟道:“哥,这个贵不贵?”

    段煜咧嘴笑道:“二两银子,小周说这是上好的东西,给我专门找的。”

    沈氏走过来,从段灵儿的手中拽了几下才拿到那玉佩,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和女儿对视一眼,对儿子道:“以后不要再从那些人手上收东西,你妹妹的首饰够多了,不要再乱花银子。”

    段灵儿点点头:“娘说的对,哥哥你每月的月银才二两银子,不要给我再买了。”

    段煜点点头,似乎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段灵儿看着自己哥哥一脸老实模样,微微叹了叹气,向沈氏道:“娘,哥哥最近读完了四书,做的文章比书院里的那些官家公子都要好了。”

    段煜一听读书的事情,立即眼中发光:“母亲,妹妹,我最近看书经常一目十行,夜晚挑灯也不觉得累。”

    话说还未说完忽然住了嘴,段府这几代,都只有嫡子们可以去书院读书走考功名的道路,段家的庶子却是要自幼学生意,段天涯会在庶子们十三岁的时候给他们一份本钱,让他们选一门段府的生意开始经营,一旦庶子们无法维持一份自己的营生,便只能在府中领月银而活,或者依附自己的其他兄弟,这种情况下不仅自己丢脸,还会连累自己的母亲和姐妹也过清苦日子,被其他房的人看不起。

    他的父亲段天涯便是祖父最喜欢的庶子,即使自己的两个伯伯是嫡子,祖父去世以后,也因为一事无成如今要整个家族依附父亲这个最会挣钱的兄弟而活。

    段府所有人都是如此,所以自己即使再喜欢读书,自己这个庶子身份,按家规,父亲也是不许他走仕途的。

    段煜想到这里眼睛一红,但马上就将这份委屈吞了下去,在他印象里,母亲是个灯芯一般娇贵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又经常病着,不能让母亲为自己担忧。

    妹妹呢?妹妹年纪那样小,上次能将自己从大火里救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反而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应该是扛起九房的责任,跟着父亲学生意,帮着段府经营,然后给母亲和妹妹挣些银子回来。

    可是自己如今却还需要母亲日夜操劳,妹妹担忧,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没用。

    段煜想到这里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笑道:“读书这种事其实是浪费时间,我觉得我还是要多和别人学一学生意,以后好帮父亲做事……我那些书,过两天我就把它们烧了。”

    沈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刚想说话,就见段灵儿站起来道:

    “哥哥,你别去学着做生意了,以灵儿看,你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假以时日一定能金榜题名。你且安心读书,至于九房这边的营生,交给我就行……”

    她的话没说完,段煜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你应该好好在府里待着做些女红画些花鸟,好好陪娘待着,为兄看其他官家小姐那模样就不错,妹妹你长得好看,不能过得比她们差。”段煜使劲摆着手道:“女儿家要好好在家等着相个好婆家……”

    “哥哥。”段灵儿沉声打断他的话,“灵儿与你并没什么不同,都是娘的孩子,也都是父亲的子女,你擅长读书写字,若是今日忽然放弃才是要后悔一生。至于我天生喜欢做生意,如果困于内宅,才是要把自己这个人浪费了个干净。”

    段煜和沈氏都是一楞,只有安娘一脸习惯,经过前面那几件事,这个小主子干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不意外。

    段灵儿看了一眼泛青的天色,微微扬起嘴角:“今日父亲回来,我们便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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