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穷酸,不过一个樵夫,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店小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弯下腰捡上那张制作精美的集福卡,将上面的浮尘拍掉,重新放在了蒸笼下面的抽匣。

    这条街拐角处的马车上,却有人与店小二的意见截然不同。

    “一个肉包子作价两文钱,买一个包子送一张集福卡,五张集福卡可换一个包子,那么就相当于十文钱买了六个包子。

    但是这店家的包子看起来比别家的要好些,若是换上一般人,或许会惊讶于昂贵的价格,但是仔细算去,也差不了多少价钱,凭借味道鲜美和这卡片,确实可以吸引回头客。”

    马周和李恪相对而坐,他坐在靠窗的那一边,刚才薛礼的一举一动他观察的都很仔细。

    可李恪却皱起了眉,他将上衣的袖子略微卷起,喉咙蠕动了一会,开口道:“皇爷爷素有识人之明,恪自然也相信,不然也不会得到马先生为孤吴王府的长史。

    然而再熟练的老鹰也有失手的一刻,皇爷爷远在长安,仅靠流言就断定此人堪为大将之才………”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孤却不这样认为,齐人不食嗟来之食,孤固然敬佩其品德,但……对于行军打仗却毫无益处。

    孙子兵法言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薛礼如此性格,恐怕难以承担大任。虽然他出自将门世家,又或者饱读兵法,可为将者不能偏以私情。”

    说到这里,李恪突然笑了起来,唤了站在马车外面的小明月买了几个包子,递给了马周,他嘴里也咬了一个,两指夹着这张集福卡片。

    集福卡片做的颇为简陋,但却盖着这家店铺的印章。

    他想起了在长安,太上皇跟他讲的小故事,这种商业盈利模式还是太上皇的专属,不由得笑道:“五张集福卡可换一个包子,那么一张集福卡价值零点四文钱,这家包子铺的生意颇为不错,发的卡片是作为吸引顾客的措施。

    估计大部分人回家之后,这种卡片就会扔到一边,难以回想起来。有的人只有三张,有的人只有两张,但都换不了。可若是有一人专门收购卡片,并在一起,便有五张,可换一个包子。

    这家包子铺在县城的东面,则孤就前往西面叫卖,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可比打柴赚的钱多多了。”

    “殿下真是聪明,若非殿下贵为皇子,不能操持这商家贱事,否则定然是一个大商贾……”小明月笑靥如花,杏眼微弯,如同蜜饯一般甜滋滋的高兴,眼眸中带着崇拜。

    可马周却嗤笑一声,对着李恪拱了拱手,说道:“殿下为何执着于小利?奔波劳碌所得者不过百二十文,虽能小富,也能小安,但大丈夫身处于世,当立不世之威名,创不朽之功业。

    殿下未能看见薛礼之贵,吾却见矣!”

    话音一落,李恪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恭敬一拜道:“恪愚钝,还请先生教我。”

    此是……执师礼!

    自从李恪在麟德殿得到了太上皇的指点后就马不停蹄的前去征辟马周。当然,马周的才能也是极为不错,他甚至在宫人口中听到了父皇对马周的赞叹。

    环彀之诸臣,八斗不如矣。

    如此一个有宰辅才能的贤士放在他面前,他自然不肯放过,但是他又不是太子,想要笼络人心,未免有点难办。

    所以,以师礼而待之。

    马周微微一笑,郑重道:“匹夫因小利而驱走,丈夫以功名为远见。

    殿下所图所思者,盖莫过一镇之乡豪。

    匡衡凿壁偷光,借邻屋烛火而苦读书。其所穷之极也,一蜡烛不可得。是否匡衡不如乡豪?”

    “非也!其为汉元帝之时太傅,封侯爵功,割土而养之。”李恪摇了摇头。

    “然矣!”马周眼睛露出一丝锋芒,铿锵有力道:“某曾为中郎将常何家中食客,出有车驾,居有高室,饮山泉之资,啖猪羊之美。

    然吾不屑于此,宁愿饥肠荡于街市,褴褛枕于石阶。

    所图者,为何?

    今哉,某为殿下王府长史,享朝廷俸禄,食客实不如也!

    那薛礼正是如某这样的有志之士,不为小利而扰之,得之小利,纵然能饱食一顿,可……余后还是一耕夫,有何利也?”

    李恪听到马周这一番慷慨之言后,沉默不语。

    市井百姓执着求于小利,可是求到最后,最多也就是饱餐一顿,难道还要靠这集福卡发家不成?

    那些有志之士不是看不到眼前的小利,而是他们不屑于追求,辛辛苦苦得到也不过是场水中捞月,付出与所得差距太大,只能饱一场眼福。

    既然不能让自己自身所在的阶层有一场跨越,那么求的这些蝇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添为助兴罢了。

    他吴王李恪求的是一个能帮他征战沙场的将军,而不是精于市井之利的樵夫。

    若是一个樵夫,那么便可以凭他的计划赚些小钱,可若是一个有志于“宰天下”的人呢?

    马先生就是最好的答案,他宁愿饿死街头,也不希望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家中。

    “多谢马先生指教,恪明白了。那薛礼正像是马先生这样的国士,往街市贩卖柴薪只不过是赖以糊口的方法……”李恪再次深深一拜。

    项羽曾对叔叔项梁说过:“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现在的薛礼何尝不是这样呢?他非不是见不到小利,而是要做那“万人敌”,那么小小的一张集福卡,丢了便丢了。

    李恪努了努嘴,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喧噪的街市,还有那热火的包子铺,对着驭手沉声说道:“追,给孤追上这薛礼,孤定要以兄礼而侍之!”

    马车外面的小明月瞠目结舌,螓首不懂的摇了几下,殿下和马长史说的太过高深,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言罢,这辆低调精致的马车消失在街巷……

    那集福卡也随着尘烟漂浮在空中,又缓缓落下,最终被踩在了行人的脚下,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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