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的上午,皇城东面的武义巷内,当朝皇后的长兄周绎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十多名仆役在巷内洒扫道路,准备迎接皇后回家省亲。

    东西向的武义巷是一条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大巷子,巷子两侧都竖立着2人多高的灰色砖墙,显然这里居住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往日行人从此处经过时,大约还能听到从高墙内传出的女子欢笑声,但是今日除了扫地声和周绎训斥奴仆的声音之外,两侧墙内都安静的很。

    周绎躲在高墙的阴影下,收了收身上的汗后,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便一边吩咐身边的管家盯着仆役们干活,一边转身向自家府内走去,准备洗漱更衣,等待迎接皇后归家了。

    他走进院子之后,看到只有母亲丁氏和小弟在堂前张罗着迎接事项,父亲却并不在此处,顿时有些着急的上前问道:“父亲怎么还不出来,妹妹的车驾可差不多就要到了。”

    丁氏看着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倒是站在她身边帮忙的小弟撇着嘴说道:“爹爹估计还躺在床上生闷气吧,昨日他出去吃酒,不知谁触了他的霉头。回来就是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看到谁都要骂上几句,就连娘都没有躲过去。现在谁知道他的气出完了没,哪有人敢去叫他。”

    丁氏赶紧拉了拉口无遮拦的小儿子,周绎乃是周奎前妻所生,在她没有嫁入周家之前,周绎差不多已经是周奎在生意上的助手,也掌管着周家大半的生意。当年周玉凤还没被选入宫内之前,她虽然挂着名义上的填房头衔,但实际上在周家干的却是奴婢的事务。

    如今丁氏虽然凭借着女儿的身份确立了周家主母的身份,但是在过去养成的习惯下,对于周奎、周绎两父子,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份敬畏的情绪。

    因此听到小儿子的抱怨让周绎显得有些不快,她赶紧拦着小儿子说道:“老爷昨晚大概是喝多了,所以我想让他今日多休息一会,好解解宿醉。既然时辰差不多了,那么我这就去服侍他起床。”

    周绎的脸色却突然缓和了下来,他笑着说道:“父亲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估计昨日不知又受了哪个狐朋狗友的挖苦,这才回来为难了母亲。这个时候,还是让我去劝一劝父亲好了,母亲一会还要迎接妹妹,不可坏了心情。

    不过母亲,这次妹妹回来,你可真要为咱们说上两句了。这自古以来,皇亲国戚哪有不受封爵的。就算朝廷有困难,也不能困难到咱们家才对。妹妹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后,这大明的天下,也得让娘家人享享福不是?

    我和父亲倒也罢了,这小弟可是同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堂堂大明皇后,总不能连弟弟也不照顾一二,一辈子当个平头百姓吧?”

    周绎的话让丁氏很是为难,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长子的试探,也很是担忧小儿子的未来。作为一个母亲,就算女儿周玉凤贵为大明皇后,她也还是希望儿子能更有出息一些。

    看到丁氏似乎有所心动,周绎也就不再挑唆下去,他随口扯了两句就向后院走去了。周绎并没有直接前往父亲的寝房,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小院内。

    他刚回到自己的房内,便看到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妻子,正一边给五岁多的儿子换衣服,一边教育儿子一会见了皇后姑姑该怎么说话。

    周绎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对着妻子说道:“教上几句就行了,你真以为他能记住这么多?先给我拿衣服过来,我换了还要去哄父亲去呢。”

    卜氏起身走到一侧的箱柜内翻找衣物,口中也抱怨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你那个妹妹不是和你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要是不让世显多讨好讨好她,这好处不都落到她亲弟弟那里去了么?前代的皇后娘家人那个不封爵许官的,偏偏轮到咱们就要改规矩,这指不定是你那妹妹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呢…”

    “啊呀,你有完没完。当年,当年谁他妈知道她能当上皇后。要是知道,我还不天天供着她。这人啊,就得看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看着换好衣服出去的丈夫,不服气的卜氏小声的告诫儿子道::“我的乖乖,你可不能学你爹爹,娘还等着你挣一副诰命回来呢。”

    年幼的周世显顿时大声的叫道:“娘,我一定给你挣一副诰命回来。”

    这话顿时让卜氏眉开眼笑了起来,“那你要怎么给娘挣一副诰命回来啊?”

    这个艰难的问题让肉团团的周世显咬着指甲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是去向姑姑要吗?”

    周绎走到了父亲的寝房门口,敲了敲门后小心的说道:“父亲,时辰不早了,该起身准备了。”

    他说完后便在门口安静的等待了下去,只听得房内淅淅索索的响动了一阵,便有人打开了房门,看着他一脸不高兴的说道:“时辰到了就到了,至于这么紧张吗?就算玉凤她现在贵为皇后,那也是我周家的种,她见了我还得叫声爹。”

    周绎满面堆笑的回道:“是,是,父亲说的对。但这话家里说说倒是不妨,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得守一守规矩。父亲这心里再有怨言,也应当先出门把妹妹接回家再说。要不然让外面的人看了去,不是更要造谣生事了吗?”

    周奎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始整理起身上的服饰,但是他口中犹是不满的说道:“外面还有什么谣言可以传,现在京城还有谁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了?

    明明老子的女儿才是陛下的正宫娘娘,但是凭什么好处都让那个姓田的得了去?昨日我去李皇亲府上喝酒,结果有一大半的宾客没到场,我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都去捧姓田的臭脚去了,说是姓田的受到陛下器重,被派往外地出差去了。

    有几个人还躲着我鬼鬼祟祟的交谈着,说陛下如此扶持那姓田的,未必不是替西边那位铺路,真正都是混账东西…”

    周奎对着长子发泄了一通,总算是将昨晚憋在肚子里的那点怨气给吐了出来,这才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周绎唯唯诺诺,并不敢接话,毕竟他老爹这番话可是大大的越界了。关于帝位的继承问题,那岂是他们能够私下讨论的,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连他那个皇后妹妹也承担不起。

    看着长子这般胆怯的样子,周奎实在是有些看不上,他的自我感觉一向良好,当上了国丈之后,更是大大的减少了对于皇权的敬畏。在他看来,谈论一下帝位的继承权,就和乡间岳家谈论女婿的家产一样寻常。

    不过既然长子表现出了这种态度,也让周奎失去了继续往下谈论的兴致。在儿子的帮助下,整理好服饰的周奎终于走出了寝房,前往府门外等候去了。

    周府上下人等在府门外等候不久,便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车驾出现在了巷子里。坐在马车内的周玉凤透过车窗玻璃打量着外面的景色,斑驳的灰砖墙面上爬满了成片的绿色藤蔓植物,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似乎给那些叶子边缘镶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看起来似乎格外的美丽。

    然而这样的景致并不能消去,周玉凤秀气眉头上不时出现的几丝忧虑,从王承恩那里得到了父亲在外面的口无遮拦之后,她也是差点被吓到了。

    原本她倒是想要通过母亲向父亲传话,但是她又担忧母亲丁氏过于懦弱的性格,不能完整的传达自己的意思,到时反而让父亲不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因此她才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一次的归宁。

    周玉凤心里也是有些庆幸,幸亏后宫并没有什么强势的长辈,不管是太妃还是张皇后,都是不爱管闲事的性格,而崇祯对后宫嫔妃也是以放任为主,所以她才能给自己安排了这趟出宫。

    当周玉凤从马车上下来,打量了一眼在边上迎接自己的家人后,便从打开的周府中门走了进去。

    进了府门之后,因为一大批随行侍卫留在了门外,府内的气氛总算是稍稍没有那么严肃了。站在庭院内的周玉凤这才放下了身段,开始同家人一一见礼,并抱了抱侄子。

    看着气氛开始慢慢活跃起来,母亲丁氏终于出声说道:“殿下,还请进入后院喝茶吧,今日的太阳虽然不毒,但是站久了也会头晕的。”

    周玉凤对着母亲点了点头,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官说道:“今日是家人聚会,也没有什么外人,你们就不必跟进来了,也让本宫和家人说上几句体己的话语。”

    在她的命令下,宫内随行的太监宫女都留在了前院,而周玉凤则挽着母亲带头向着后院走了进去。

    周家一家人在后院会客厅内坐下,饮茶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之后,周玉凤就找了个借口把无关人员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母亲、父亲和长兄三人。

    到了这个时候,周玉凤才张口向父亲问起了,关于他在外面同田国丈冲突的事情。周奎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隐去了自己挑起的几次事端,把责任都推到了田国丈哪里,还添油加醋的给田弘遇加了不少罪名。

    虽然周玉凤平日里有些看不惯田秀英的作风,也有些恼怒田秀英持子生骄的态度,但是她也同样知道,自己父亲口中的话语有多么的不可靠。

    因此,周玉凤并没有被父亲的话语所激怒,反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父亲,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身为皇亲,理应为陛下分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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