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砍掉黄四海一条胳膊之后,黄山霸每天都喊着找我报仇,他心生一计,决定到县衙告状,他自己虽然不通文墨,但手底下有好几个门客文采还是可以的,于是他将门客聚集起来,约莫半天的功夫,便写完了状子。

    黄山霸在众门客的簇拥下,一手拿着状纸,一手携带银两,直奔县衙而来。

    桐城县令徐从治正升堂办事,只听有人在躺外“咚、咚”擂鼓,忙传呼进来。黄山霸一人进堂,其余门客被挡在门外。他趴倒在文案前,连磕三个响头,说:

    “小民家遭到抢劫,家父被害,请县官大人明察,捉拿凶手,严加惩办!”

    双手高举状纸。

    徐从治接过状纸一看,勃然大怒,忙呼喊:

    “这还得了,青天白日,竟持刀入室,抢劫行凶!快派捕快,将凶手顾铭仇逮捕归案。”

    报了父仇之后,我心境倒算平和,依旧终日上山打柴为生,与母亲平安度日,倒也自在。

    这一日,我依旧从山上打柴回家,正准备吃饭,突然闯进四个彪形大汉,手拿棍棒刑枷,口称奉县太爷的命令捉拿我归案。我想这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会联合恶霸欺压百姓,于是抽刀准备反抗。

    不料母亲从厨房出来,喝住了我,说:

    “我儿不得乱来,听说如今的县太爷徐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不会冤枉良民百姓,你不如和这两位官爷回去,在公堂上禀报清楚,我想徐大人自有公断,绝不会冤枉我儿的。”

    我先前也听说过这位徐大人的廉明,于是将刀放下,束手引颈就枷,随公差来到县衙。

    却说这桐城县令徐从治是山东人氏,与桐城左光斗是“同年”,是左光斗的知己。此时,左光斗被魏忠贤所诬陷,削去左佥都御史官职,在家赋闲。徐从治在公务之余,就到左府啖椒堂找左光斗谈心。左光斗谈朝廷正义芝士与魏忠贤的斗争,徐从治讲桐城地方上的是是非非,从不讳言,无所顾忌。

    这天,徐从治向左光斗说起顾铭仇谋财伤人之事,说:

    “一方一词,尚无取证,只待查清事实,方可定案。”

    其时,左光斗的弟弟左光先在侧,听罢大吃一惊,说:

    “顾铭仇身为遗腹子,其父为人所害,家中仅老母一人,为人极孝,忠厚老实,怎么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徐从治听了左光先的话,颇感惊讶,问道:

    “述之(左光先字述之),你是如何知道那顾铭仇的?”

    原来左氏兄弟的父亲左出颖老人是一位大学问家,文史兼容,学富五车,虽未谋得功名,不曾出仕,但在桐城威望极高。他对子女要求极严,勉励他们勤奋读书,正直做人,他常说:“人生如啖椒,苦辣多于甘甜。”他特别推崇西晋文学家左思,盛赞其赋《三都赋》,并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能像左思一样,写出洛阳纸贵的锦绣文章,便在龙眠山脚下,城北跳吕台边,建造一个读书的学舍,亲自题名为“三都馆”。这三都馆只不过几间竹篱茅舍,但四周宁静,环境怡人。特别显眼的是门前一高坡上矗立一根石柱,上面镌刻有南朝文人名句: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字雄劲有力,为左出颖老人亲笔所书,寓意深刻——读书入学,要高峰入云,不厌其高,永远攀登;修身做人,要清流见底,纯洁清澈,不含私念。寄托出颖老人对儿子们的殷切期望。左出颖除不惜聘请名师硕儒教授其子外,自己也常给儿子们授课经史。而顾铭仇每次挑柴下山进城去卖,必经过三都馆。累了在这歇歇肩,讨杯开水喝。卖柴回来时,也在这歇脚,坐在三都馆门外的一块黄岗石上。听左出颖老人给儿子们讲课,有时听入了迷,常常到日落才回家。课讲完了,老人和儿子们回啖椒堂,见一后生如此认真听课,便打听其人其事。顾铭仇便把自己的家世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老人和左氏兄弟听了都感叹不已。最后,左出颖老人说:“孩子,我家正需要柴烧,每次砍柴下山就直接挑到我家吧,不要浪费时光,早早来这里和我的孩子们一块学读书写字。”顾铭仇听了,感激涕零,忙跪下叩头致谢。就这样,顾铭仇从十岁开始,就在三都馆旁听。因此,顾铭仇与左光斗、光先、光明兄弟相处极熟,左氏兄弟都把他当成异姓弟弟。

    徐从治听了这番原委讲述,心中有了底。便对光斗、光先说:

    “二位放心,我一定仔细盘查,明辨是非,决不冤枉好人!”

    开堂受审那天,我身披枷锁被提上堂。没想到县令徐从治命公差为我卸下枷锁,而且一改往日县太爷的威严,态度平和,据状发问。

    我听了状纸的内容,哈哈大笑,没想到黄四海这个儿子还蛮有城府的,但是我依事实说话,只承认要杀黄四海是事实,只可惜断其一臂,至于入室抢劫之类的,一概否认。

    黄山霸和众多家丁像疯狗似得,嗷嗷做吠,一口咬定是入室抢劫,抢劫不成,便要杀黄家灭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倒是徐从治为难起来——因为我并没有提及黄四海杀我父、辱我母之事。

    正当黄山霸激昂的诉说我是如何如何谋杀他的父亲,如何如何抢劫他的家财时,黄婉清突然冲进县衙大堂,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便将头转向黄山霸说:

    “哥哥,不要冤枉好人!”

    黄山霸见妹妹来了,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再给她一个耳光,但在公堂上不敢造次,说:

    “你来干什么?你……”

    黄婉清喊了一声“哥哥”,说:

    “你不能这样!”

    接着她转过身向徐从治诉说了我砍断黄四海臂膀的经过和原因,最后说:

    “徐大人,黄四海是我父亲,被顾铭仇砍断一只手臂,我能不难过!但我的父亲指使家丁打死顾铭仇的父亲,造成顾铭仇的母亲最终以毁容结束这场悲剧,说起来,我父亲罪恶更大!徐大人,我虽是一介女流,但读过一些诗书,颇懂些大义。我不会说半句假话,望大人明察,秉公断案!”

    “你,你——”,黄山霸这个气啊,肺都快气炸了,自己在公堂上苦口婆心圆糊了半天,眼看就要成功,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又是一巴掌,骂道:

    “没想到父亲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黄婉清口留鲜血,娇嫩的皮肤,手掌印清晰可见。

    徐从治一拍惊堂木,喝道:

    “不得在公堂上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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