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恭的“七七”之期一过,沈家的麻衣孝帽便换成了素服上缝嵌粗布补丁。虽然这不算合礼制,却是沈恒板着脸吩咐的。

    毕竟这一家子在名分上已经过继到了沈恒一房名下,所以除了韦老夫人之外,便也就都默默地听从了。

    尤其是仍旧在宫里“整理”账簿的沈信言,被邱虎特意送信到了绿春手里,引得建明帝大笑不已。索性叫了他到跟前来看热闹:“你祖父说了,给个前族中的叔父戴孝,差不多就得了。让你别一天介白漫漫的,跟咒他一样!”

    即便是族伯叔,论理也是出了五服的,不该戴孝。何况是“前”族叔?

    沈信言心里也知道沈恒对沈恭究竟有多厌憎,虽然有心再给老父戴孝,却也不能让沈恒太过寒心,叹了口气,接过了家里送来的素服。

    绿春看着也想笑,却知道自己是笑不得的,轻声交待道:“大学士的令大妹夫说,令祖父有话,合家照着缌麻再穿三个月的素服即可。大学士回府后,若是还坚持要给令族叔穿孝,就不要进他的螽斯院。”

    沈信言被噎得不轻,却也只好默然。

    “令大妹夫还说,大学士也该想想,若是再戴那样重的孝服,尊夫人可就连月子里都不能见荤腥了。”绿春见他还是一脸哀戚,忍不住语气便重了三分。

    净之小姐可是特意令人来交待过的,若是沈信言敢在这件事上犯拗,就要打着沈家老太爷的名号,直接把他从家里赶出去!若是京城还盛不下沈大学士的孝心,就索性让他回吴兴去跟沈信行一起看坟好了!

    好在沈信言终于被这句话唤回了理智,忙肃穆着躬身拜了下去:“是。信言沽名钓誉,险些违背了真正的孝道。还请绿总管托邱啸林转告寒家,信言谨遵长辈教诲,绝不敢忤逆。”

    建明帝好笑地看着他一脸严正,挥了挥手道:“好。会替你转告的。你去吧。梅署令说你这几个月心神损耗太过,你可要好生吃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来了。估摸着那会儿你可就别想再像现在这样闲哉了!”

    沈信言一愣:“陛下不是说,到时候会准我三个月的假期调整么?”

    “你家都脱了孝衣了,朕拿什么借口给你假?到时候顶多十天半月的,你光应酬都应酬不过来,还不如上朝,还能推掉些烦心事。”建明帝强词夺理,迅速令人把沈信言轰了出去。

    沈信言捧着素服哭笑不得。

    绿春送他出来,笑眯眯地陪着他走了几步,送他到了院中。口中低低地告诉他:“咱家今儿刚得了消息。因昨日学士府撤了孝,今儿个大约就会有人去府上给净之小姐提亲了。”

    “什么!?”沈信言的调门顿时高了六个音区,连大殿里的建明帝都让他吓了一哆嗦。

    “我的祖宗,您能小点儿声么?!”绿春咬着牙苦笑。他这是好心给沈信言带个小道消息,谁知道就把这位女儿奴给惹着了。

    “我,我得回府!”沈信言瞪圆了眼睛,抱着手里的素服就要转身往回跑他要去跟建明帝告假!

    绿春一把拽住他:“您糊涂了?您不回去家里才有的推!您回去了,要是被逼着当场选人呢?您是选是不选?”

    沈信言脑门上汗都下来了:“有好的我为什么不选?!”

    “那您是打算等翼王殿下京城被闹翻过来吗?您可别忘了,翼王殿下可不是当年那个傻小子了,他可是连逻些城带北蛮王庭都放马踏遍过的!”

    绿春后悔得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就不该告诉您!您这会儿回家,整个儿就一个添乱!”

    “哼,来人,把那道赐婚的诏书找出来!沈大学士何时回府,就何时带回去!”建明帝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个人背后传了过来。

    得!到底是把陛下惊动了!让你折腾!该!

    绿春恨恨地瞪了沈信言一眼。

    却见这位沈大学士当机立断,撩袍就跑:“我回集贤殿了!啊呀呀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办……”

    转眼便没了踪影。

    建明帝恶狠狠地冲着他的背影放话:“算你识相!”目光转向绿春:“绿总管,知道吃里扒外了啊?”

    绿春硬着头皮哭丧着脸蹭回去,噗通跪倒:“老奴本来是想看沈大学士的笑话儿来着……”

    谁知道却把自己给搁进去了?!

    ……

    ……

    沈家府门前,这时候正停着四辆马车。

    外院会客厅里,四个鬓边插着大红宫花的官媒婆子,正争先恐后地往罗椟和北渚先生手里塞庚帖:

    “太府寺少卿家可是有了名的不纳妾!他家小公子最欣赏的便是沈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刑部侍郎家秦小公子可是独子,最聪明伶俐的,管保跟沈大小姐说得来!”

    “安平侯夫人的性情是京城闻名的和善宽柔,给她老人家当儿媳妇,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除了皇室,这大秦天下最出色的公子可就是我们小郡王了!昭南大长公主独有这一个孙儿,爱若珍宝。如今周小郡王对沈大小姐一见倾心,难道旁人还比得过我们小郡王不成?”

    不过四个媒婆而已,可一个会客厅已经闹嚷得似是城南最大的赌场一般。

    罗椟和北渚先生吓得直往后退,口中连连推却:“沈大学士不在家,此事容后再议!”

    “府上已经摘了孝,这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夫人说了算!二位把庚帖交给夫人就行!夫人自然会与大学士商议!”

    大长公主府的官媒最硬气,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要把庚帖往北渚先生手里塞。

    北渚先生连忙往后,却一下磕到了桌案上桌案后头就是墙,已经退无可退了!

    正在此时,众人耳中忽然听得一阵靴子乱响,伴着哗啦哗啦的铁甲敲击声音,以及数道粗重的气喘吁吁,和令人头皮发麻的,铺天盖地的杀气!

    “都别动。”一个冷厉的声音,沉沉地在众官媒背后响起。

    罗椟和北渚先生瞠目结舌地看向对面胡子拉碴、满身灰尘、头盔歪戴、甲胄在身的少年。

    一只脏兮兮、黑黝黝,却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四张庚帖一一抽走。

    “这是,给沈净之提亲?”

    那个冷厉的声音,慢慢地问道。

    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刚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紧接着便听到“嘶啦”一声。

    这是,都,都撕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回来了。”

    秦手里被撕成了碎片的庚帖们,如蝴蝶般,在空中飞舞。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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