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和罗氏都是被人抬到上院的。

    沈佩在桐香苑,没有人去惊动。

    冯氏带着沈溪进上院时,正看到罗氏奄奄一息地跪伏在地上。

    而沈老太爷正坐在上首大发雷霆。

    “……你还敢说自己出身世家大族!这样不贤不孝,不悌不慈!当初不是你姐姐借着她清江侯夫人的威风,硬要把你这个丧母长女塞给我儿;以我言儿的才学本事,什么好媳妇娶不到?

    “如今倒好,你折腾你长房也就算了,言儿自己乐意,我一个当公爹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竟然把黑手都伸到小叔子房里去了!我簪姐儿碍着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害她!?

    “她那样温顺可爱,又知书识礼,又孝敬长辈……

    “你丈夫已经是礼部侍郎,你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簪姐儿唯有顶着一个沈家排行第一的小姐身份,才能有个好结果。你们母女就这样狠心,连这个名头也不想给她!难道还怨得了她了?”

    冯氏面色怪异。

    沈溪也听得匪夷所思,抬头睁大了眼睛看向母亲:这样也是道理?

    冯氏忙俯身悄声在她耳边道:“都是强词夺理。你可别信这胡话。”

    沈老太爷又看向米氏,一脸冰冷:“三年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这下该给三郎纳妾了罢?”

    一个做公公的,对面跟儿媳妇要给儿子纳妾?

    宝钿错愕,睁大了眼睛看向沈老太爷。

    这是头一回米氏和她的陪嫁丫头直面沈老太爷,尤其是还没当着韦老夫人。

    米氏也傻眼了,猛地抬头看着沈老太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沈老太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理直气壮:“怎么,你还有异议不成?!你连坐月子带恢复身子,怎么也得百日后才能服侍三郎。你难道还打算让三郎再素三个月不成?已经十个月了!我儿子又不欠你的!”

    米氏被他粗俗直白的话说得顿时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疾步叉手后退,口称“死罪”,跪倒在门边。

    宝钿连忙也跟着跪下。

    沈老太爷还以为米氏服了软,哼了一声,转向罗氏,刚要开口,就听门外响起讥诮的声音:“三婶,你知道什么叫对牛弹琴么?”

    沈老太爷脸色一沉,就见冯氏面色尴尬地走了进来,手里拉着沈溪,给他行了大礼,忙忙地自己爬起来就站在一旁。

    身后挡着的小小人儿露出了出来。

    小人儿的身量比他离家时又高了半头,如今穿着素白的交领左衽直裾,腰间系着白玉腰带。

    小人儿长得越发清俊秀美,两道翠眉,一双杏眼,小鼻子直直挺挺,嘴**肉的,看着就是个福相。

    正是沈濯。

    沈濯并不给沈老太爷发飙的机会,举手加额,规矩行了大礼:“给祖父请安。祖父游历半载,萍踪天涯,必有所得。不知会怎样教育儿孙?”

    沈老太爷看着她一身纯白心里就烦躁,再一看那左衽,顿时发了脾气:“一家子长辈好好地在这里,你穿的什么丧?!”

    汉族久远的着装规矩都是右衽,唯有家中有丧事,才会左衽、戴孝。

    沈濯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弯腰,把母亲从地上搀了起来,口中漫声答道:“看来鲍姨奶奶和小鲍姨娘跟祖父大人通报得并不齐全。家中的大事,除了沈簪因为两次害我性命不成,被二婶送去了归海庵赎罪清修;还有我大房的沈承,祖父您唯一的男孙,跌下假山,伤重不治,五天前,没了。”

    沈老太爷顿时呆滞了。

    什么,唯一的孙子,没了!?

    沈老太爷僵了脖子,转向鲍姨奶奶:“她说什么?”

    鲍姨奶奶就知道沈老太爷知道了这件事会变成这样,却不再有任何顾虑,大哭起来:“承哥儿意外没了!这还不是大夫人自己看护不周?如今已经没了孙子,老太爷,您还不把孙女儿接回来吗?”

    沈濯不理她。

    鲍姨奶奶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不用听,重点是要看沈老太爷的态度。

    沈濯的一双杏眼,满满地冒着寒气,直直盯在沈老太爷脸上:“承儿没了,我娘萌了死志,砸了药碗,几乎绝粒。祖母病倒在床,每日悲戚。我好容易跟我姨母慢慢劝得我娘开始服药用饭。祖母也渐有起色。不知道祖父现在的打算,是要因为那个想害死我的沈簪,再来逼死我娘吗?”

    沈老太爷这时候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沈簪身上了。

    若是沈承死了……

    大房一个丫头片子,二房一口气生了三个丫头片子,三房头胎还是个丫头片子——自己这是拜错了神了吗?!

    竟是要绝后了?!

    沈老太爷忽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这些不孝的媳妇!一个个把持着丈夫,就是不肯让他们早日开枝散叶!若是我这一支没了传承,我就把你们一个个的都休了!”

    沈濯扶着腿脚打颤的母亲,轻轻偏头。

    芳菲会意,悄悄上前扶住低头垂泪的罗氏,低声附耳:“夫人,您此时不晕,更待何时?”

    罗氏本就心中悲痛,闻言顺势闭了眼,倒了下去!

    芳菲连忙哭着抱住她,主仆一起跌在了地上:“夫人,夫人,您可要保重啊!已经给大老爷带信了,他必会早日赶回来的!”

    鲍姨奶奶在旁边又气又恨,咬牙不已。

    瞅人不防,狠狠地一脚踢在小鲍姨娘腿上。

    小鲍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哭着扑在地上,爬去拉沈老太爷的袍角:“老太爷,老太爷,求求您了!簪姐儿等不得了啊!那个地狱,会把孩子的魂儿都吸了去啊!再迟些日子,您就再也见不着那个会哭爱笑、追着您喊祖父的簪姐儿了啊!老太爷,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说着,砰砰地磕头。

    青砖地上,哪里禁得住她那寻死的磕法?

    不过片刻,就见她额头渗出血来。

    沈老太爷心乱如麻,一脚踹开她,腾地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吼:“行了!我才走了半年,你们看看你们把这个家糟弄成了什么德行?

    “我一个玉雪可爱的长孙女被送了庙里,我唯一的孙子死了,我的幺儿子,头胎竟生了个赔钱货!你们还想怎么样?索性一把火烧了我这个家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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