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外头欢天喜地,俱被宋年抛之脑后。

    从那密道出来以后,便到了桃止山,这远处依旧能够遥遥听见那庆贺之音,那灿若云霞之处,已离他甚远。

    而他面前,唯有那条幽谷小道。

    那是入桃止山的小道,并非那日宋年误闯入的入口。这小道在那桃止山最为狭窄阴暗的一线喉。

    这桃止山虽说是那远古的各大妖魔尸骸所在处,几千年的演变过程中,再没有那些个嶙峋陡峭之地,山势亦是逐渐平缓,像是被岁月磨平消散了的妖魔一般,如今这山里,虽然还有妖魔肆虐,比之,数千年前,只不过尔尔。

    自然数千年前的风貌,他们都没有亲眼目睹,就算是有的,谁有在乎在他眼里那一堆堆骨骸,左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这些个尘土,化作这条幽深曲折蜿蜒,在那远处灯火映衬下,那道路俩旁的枝丫,仿佛那无数扭曲伸展的手臂,面目狰狞的伺机而动。

    宋年知道,这并非什么错觉为之。这才是桃止山真正面目。

    宋年一身雪色长衫,抬步走进这幽径上。

    那条路,动了。

    两旁大大树枝在动,脚下的土地在动,就连那萧瑟飘落下的叶子也在动。

    它们攀爬在宋年四周,伸展着枝干想要抓住他,却是在将要触到那身影之时,骤然退却,避之入蛇蝎。

    那从树上散落下来的叶子,沸沸扬扬,堆砌在一起,旋转在空中,那样飞舞着,缠绕着,堵住所有的去路。

    地上的尘土伴着山石翻滚,让这道路起伏跌宕,沸沸扬扬,像是那锅中煮沸的土豆一般。

    渐渐的,渐渐的,这小径的幽深之处,有一股刺耳又高亢的声音缓缓传来。

    依稀可辨别那是句模糊不清的话,夹杂着林间的夜风呼啸而至。

    越来越快,越跑越急。迎头痛击之时,方才听清那是一句完完整整的:

    “出去,出去!”

    宋年恍若未闻,眼目柔和坚定,朝着那条小径迈出了第一步。

    “出去!出去!出去!”

    那陡而尖厉起来的风,嘶吼着,对着宋年的脑门直劈过来,像是要把这伺机闯进来的,撕个粉身碎骨。

    可如此凌厉,却是让他躲过了。

    这桃止山林,怒了。

    他的一下,又一下的警示,一遍又一遍阻挠,只为阻止此鬼的脚步。

    一波又一波的阻拦的枝丫,被手起刀落的砍断,丢弃一旁,徒作挣扎。

    那柔软的树叶,旋转入刀,入木三分,那般柔软亦作钢刃。

    这叶子,他到未曾销毁丢弃,只是任凭那钢刃将他撕扯,蹂躏那身雪色衣衫。

    那上臂处,撕裂一角,渗出那丝殷红,透过那衣袖。

    霎时间,那臂弯又添一处,那手掌一处,那腰腹间亦有,一道道,一条条,如此这些柳叶刃将这雪色衣衫,蹂躏如同那破布一般。

    那渗出的血色,掩盖住了那身雪衣长衫,这周身一道道,一条条陈列在敌人面前。

    “怕了吧……怕了吧……”

    “怕了吧……”

    那刚刚恐惧之音,如此只剩下这反反复复,癫狂粗哑,它如痴如醉,疯狂撕咬一般叫嚣着。

    “这许多年了,”

    “尔等竟还是如此不堪。”

    声音不大,曲调不高。

    只是这一言祭出,那林间静若止水。

    这林间,唯他一活物,步伐不乱,气定神闲。

    那阻止的叶子,旁伸的枝干。纷纷逃窜,挡着他去路的,自断枝丫,四下逃散,脚底那成堆的落叶残尸,抱紧团成一团,在那地上躲着他的步伐,唯恐被他沾染了毒瘾一般。

    但,劫数难逃。

    “尔等不知死活,公然冒犯。”

    做错事,总要受到惩罚。

    不然何人去相信那青天朗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理昭昭,规矩就是底线,若视规矩如无物,自当严惩不贷。

    宋年,早已似脚底如无物,这般阻挠在他脚底下,摧枯拉朽之势,凡沾染宋年发丝者,应声而断,沾之其身血液者,粉身碎骨,四散无边。

    连那脚底的灰尘,不敢与他有所沾染,纷纷扬扬,四下逃散。

    “本尊,曾经有言在先,即已界定严明,私自犯戒,拉冥界生魂,铤而走险,意图反叛,其罪当诛。”

    一步,一铮铮然,那声效不高,却是震耳发馈。

    “尔等,私自逃离桃止山,猎食人界弥留冥界生魂,置其三魂七魄俱散,此罪一。”

    话音刚落,手底下一道雷霆修罗之力劈出,一条天堑鸿沟显现。那鸿沟不是泥土,乃是那久埋葬在这桃止山的森森白骨,这一击,将那白骨纷纷扬扬,犹如粉末。那被劈开的树干枝叶,在那断壁残垣中,露出并非那些个树木之色。

    那流出来了是那浓稠的血液。

    那一道闪电过后的树林里,倒下的树木,七零八落,那血红便从那树木丛中流淌出来。

    闻之另人鬼作呕,其颜色似嫣红,浓稠似那孟婆汤碗。

    舒尔,这血液沾之尘土,刹那间再无一丝痕迹。而那些个断壁残垣,正在以眼睛可看得见的速度,合拢,继而恢复原样。

    除了那对残尸。

    枝叶残尸,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血液体统与养分,终究只是一把干枯的朽木罢了。当日,留它们在这桃止山上,允许其吸收这山中所蕴藏的能量,这些年月过去,竟也让他们长了修为。做那等勾当。

    这一击之下,此威慑与他们,这山林便是又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上三五十年。

    把这些污秽清理干净,这山间重新吹来的那风,清新中带着几丝的焰火之气。

    还有那小小柳树精所种植的桃花的芬芳馥郁。

    “你如今可以安然去吧。”

    这条来时的黝黑曲折离奇的小道,如今两旁绿茵柔美,落英缤纷。而那尘土飞扬,亦是洗净铅华,袒露出那小道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条莹火充斥的小道。

    犹如在这密林深处流淌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每一步踏上去,都是充盈着那浩然之气。

    这才是桃止山真正的进山小道。

    从衣袖间掏出那日的香囊来,那香囊样式倒是无甚特别之处,左不过那系口出盈着一条明晃晃的发丝。

    那是柳林的。

    那个柳树精留下的唯一的本原之物。宋年那日去他那故居,虽然找了许久,终究不负他一片苦心,找到一丝发。

    这里面有他的一丝精魄。

    他便在这些日子里,将他养在此处,让他吸收着小铺中的精华,虽说此时不能够让他修成正果,找回那五百多年的修为,可若是让他再来五百年,终究可以让他找回那身修为来。

    “如此,便安心修养吧。”

    此地,让他肃清这一番,如此适合将养的天地魂魄之所,给他一个柳树精,即便是再不开窍,也能在此地安然无恙的过上这几百年的岁月。

    如此,切看他自身造化了。

    宋年将那置于地上,即可生根发芽,汲取这桃止山深处的灵泉之水,终有一日,他可再起肉身。

    宋年整理一下那身雪衣,恍然间焕然一新,再无一丝一毫的缺口之处。

    果真这中元节。

    这冥界的生魂眷恋人间所拥有之物,遂迫不及待奔向涌进那人间。

    可若他一开始便是冥界之鬼,生于冥界长于冥界,对那黄泉之路自然是没那般向往之,他们更愿意在这冥界之中,享受之繁华热闹。

    那忘川河,平日里不甘心再入轮回,痛失所爱,所以一头便扎进忘川之内,此等执着生魂比比皆是,犹如过江之鲫。生魂平日里不敢靠近此处,毕竟虽说如此执着,可能忘川河水,可侵蚀三魂七魄,若是受得住,便带着那回忆,苦熬至所等之人归来之时。

    见他一面,饮尽孟婆汤,而后再入黄泉,诸般轮回,受如此苦,只为那短暂一面。

    但是中元节的忘川见不到苦楚。

    瞧,这河两岸除了那绯红的彼岸花,莹作一团,星星点点,还有那高处端坐的十殿阎王,五方鬼帝,同着一干大小的鬼节众徒。

    他们在观灯。

    这灯是从人间来的。

    在这忘川河里,摇摇曳曳,荡起一个圈又一圈的波纹,无需风助力,自然缓步前来,摇曳生姿。

    他们自然是见过灯火,也不稀罕这星星点点,他们在意的是那灯火里所承受的供奉。

    人间与他们在这中元节,多有供奉,那来自信徒的供奉,带着所供奉之人那赤忱信靠之心,他们本就是生在这一团虚无缥缈之上,原本不在乎这些个所谓的供奉。

    他们是魔,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亦是极为难得之事。

    人类弱小,比之沙砾,这微小的信念聚集成束,与他们而言,竟是稍稍起了些作用。

    比如,让他们无伤大雅的攀比一番。

    作为这中元节里彩头。

    这日子过得太安逸,让他们只能自己找些乐子来。

    既然众鬼乐的凑一凑热闹,那他们也乐的与民同乐不是?

    不像那位高高在上冥界之君,早早的便离了席。

    果真血统低贱者,始终融不进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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