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魔法的帮助,冰屋只能建造到十五尺那么宽,所以冒险者们就像是分帐篷那样,彼此分开,佩兰特、葛兰与麦基一个房间,克瑞玛尔与凯瑞本一个房间,李奥娜与伯德温一个房间,唯爱之女有独自的一个冰屋。
    “我倒不是很介意按照原先的样子分配。”葛兰说。
    异界的灵魂看了他一眼:“但我不想,”黑发的施法者说:“我不想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的同伴被混在海豹内脏里喂小狗了。”
    葛兰笑了一声,那个笑容可真是有点惨不忍睹,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佩兰特要让他,自己和麦基一个房间的原因。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佩兰特问。
    “纳努克的儿子问我们要不要参与分割鲸鱼。”葛兰说。
    “他们已经开始捕鲸了吗?”佩兰特蹙着眉毛说。
    “应该不是,”凯瑞本说,“虎鲸们袭击了一头小齿鲸,阿拉提力特人将虎鲸赶走,但那只齿鲸的内脏应该都已经碎了。”这个时候,阿拉提力特人的船只靠近岸边,穿着海豹皮衣的男人们跳下约有三十尺左右长度的双头翘船,一部分人将船只,一部分人将那只不幸的齿鲸分别拉上了满是暗蓝色砂砾的岸边,佩兰特走过去,将手放在那只齿鲸身上,它已经停止了思想与心跳,但它的生命会在人类的体内延续下去。
    阿拉提力特人并不焦急,他们任凭海浪冲刷着那只齿鲸,就像是自然为它所吟唱的最后一首挽歌,萨满从他的冰屋中爬出来——他的装扮简直就像是龙火列岛上的鹦鹉那样鲜艳多姿,海豹皮被染成了各种颜色,有绣花,也有镂空,也有被剪出来的流苏,他的头上顶着一只雪熊的脑袋,眼睛用琥珀镶嵌,看上去就像是还活着,那张离奇张开的嘴让它看起来有点贱,雪熊的皮是整张的,从萨满的头颅覆盖到他的脚踝,他围绕着齿鲸缓慢地踱步,而后举起自己的梭镖,刺入齿鲸的眼睛,一次一个,将那只硕大无比的蓝黑色眼珠挖取出来,它们被捧在萨满的手里,浑圆而毫无瑕疵,就像是两颗被有意雕琢成眼睛的宝石,萨满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冷寒彻骨的海水里,将眼珠投掷进色泽深邃的永夜海里。
    这也许就是阿拉提力特人对极北之神的祭献,但整个过程不但过于简单,混乱,也感觉不到施法者们在旁观或参与祭祀时时常可以感受到的波动,听说极北之神乌楼提鲁已经沉睡了数千年之久,潜藏在识海中的巫妖想,或许这并不是一个传言。
    但对于阿拉提力特人这或许已经够了,纳努克率先挥舞着骨柄梭镖,从齿鲸的眼睛后方开始切割,每条竖向切割痕迹距离约有成年男性的躯体那么宽,然后他爬上齿鲸的背部,横向切割出一条很长的切割痕迹,黑色的皮肤由此绽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脂肪与鲜红的肉,一个阿拉提力特人走上前去,用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钩子勾住鲸鱼的皮肉,另一个阿拉提力特人则提起一柄握柄较短的梭镖站在一侧,等鲸鱼的皮肉被拉下来一点,第二个人就将梭镖伸进去,沿着骨架将整块肉割下来。
    纳努克看到了精灵和他们的同伴,就笑着向他们摆动手掌,这个手势在各处都是通用的,“我们只需要一小块。”佩兰特说:“谁去?”
    “我。”伯德温说,然后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奥娜还有葛兰,这个“我”可不止是他一个人在说。
    “这种卑贱的工作可不适合高地诺曼的王女。”葛兰说,匕首在他的手里旋转出一个花式,被他塞回怀里。
    “让葛兰去吧。”克瑞玛尔说。
    在其他人也表示同意的时候,异界的灵魂不由得想,是不是他们也觉得葛兰最近有点让人感觉不太妙?说起来盗贼也真是太倒霉了,像是其他男性,爱上一个弗罗牧师顶多要担心被她背叛,被她戏弄又或是索性无影无踪了,又或是梅蜜不幸死在了他们的冒险途中,这也是很正常的,葛兰可以埋葬她,然后在坟墓上放上一朵小花。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她不能说是活着,也不能说是死了,她给葛兰留下了一丝希望,就像是在他的心脏上穿了个洞,然后用一根丝线穿过,吊挂在无底深渊的上方,让他****夜夜被灼热的痛苦与寒冷的悲哀所缠绕折磨,不能挣脱,也不想挣脱——异界的灵魂真担心葛兰会就这样疯掉。
    “来吧。”伯德温向葛兰摆了摆头,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阿拉提力特人给他们让开了一个位置,那里是齿鲸的中段,脂肪最厚,肉最肥美,伯德温虽然没有捕猎过鲸鱼,但他至少吃过大鱼,他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当即向所有的阿拉提力特人行了一个半礼——阿拉提力特人叫喊起来的时候,让精灵们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他们发现,阿拉提力特人的叫喊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在由衷地赞美前圣骑士与一个盗贼的完美作业罢了——伯德温甚至不要钩子,他脱掉手套,斗篷和外衣,裸露出那只秘银的手臂,他的手指就像是熔岩触到了冰雪那样轻易地探入到齿鲸分裂的皮肉里,在他后退一步的时候,盗贼手持的梭镖就如一片影子那样嵌入到肌肉与骨架之间,他按着梭镖往下,轻松的就像是小女孩划开一块打发的鲜奶油,伯德温稳稳地继续后退,直到将一块完整的带皮鲸鱼肉捧在手里。
    “我们应该为此举办一个宴会。”李奥娜喃喃地说,伯德温将那片鲸鱼肉高举起来,在阿拉提力特人的欢呼声展示它,当他的视线与李奥娜相遇时,它们立刻纠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我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异界的灵魂嘟哝道,站在他身边的凯瑞本马上低下头用力嗅了嗅,这条齿鲸的死亡时间可能还不足半个白昼,在这种滴水成冰的严酷气候中,怎么也不可能有腐烂的时间与机会,除了新鲜的血味之外他什么都没闻到:“是鲑鱼坏了吗?”他低声问,阿拉提力特人还捕捉到了许多鲑鱼。
    “没什么,”克瑞玛尔用更低的声音说:“可能是之前的那只海雀遗留下来的味道。”
    “印象深刻。”凯瑞本表示赞同。
    “明天我们将正式出海,捕捉鲸鱼和海豹。”纳努克说:“希望能够找到你们需要的大鲸。”他指了指伯德温:“你们有很强壮的勇士,他可以向鲸鱼投掷第一枪。”
    “我们并不准备为了一艘船只捕捉新的大鲸,”佩兰特说:“我们或许可以去寻找鲸骨。”
    “但鲸骨都在最深的海沟里,”纳努克说:“你们就算是找到了,又怎么能把它带回来呢?”
    “变作一只大鲸把它们拖回来。”佩兰特一本正经地说,他不是在说笑,但纳努克认定了他是在说一个笑话。
    不过这个算不得是最重要的,纳努克关心佩兰特的船只因为佩兰特承诺,如果他的族人能够帮助他们造船的话,他们到来的时候所驾驶的马车,车厢和小马都能送给他们,对阿拉提力特人来说,这种耐寒壮实的小马就已经是一笔珍贵的财富了,遑论黑铁的车厢——那是铁,有了这个,他们能够打造出多少梭镖啊,每个出海的族人都能有一柄黑铁的梭镖而不是石头与鲸骨磨制的,是纳努克几十年来仅存的梦想了。
    那时候纳努克就想好了,即便要有五个,或是十个族人为此丧命,他也一定要为自然之子与他的同伴猎捕上一头大鲸,不然双头翘船的骨架要从哪里来呢?为此他甚至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安排成了投叉手。阿拉提力特人捕猎鲸鱼的时候,一艘船上有八个人,六个划桨手,一个舵手,一个投叉手,不用赘言,向鲸鱼投出带着绳索的叉子的投叉手是最为危险的,鲸鱼负痛骤然下潜的时候,抓住绳索的投叉手若是立足不稳或是只懂得用蛮力,就有可能会被拖入冰冷黑暗的海水;也有投叉手被绳索缠绕住,在船只与鲸鱼的拉力赛中被活活勒断的;鲸鱼的尾巴也是一种残忍而又强大的武器,船只所在的位置不对,投叉手也有可能被整个人打飞出去。
    但不这样,他们又能从哪里得到黑铁呢,族里的梭镖被很爱惜地使用着,但海水的腐蚀还是让它们很快变脆,生锈,断裂,而石头与鲸骨磨制的梭镖甚至不能刺入大鲸的皮肤。
    “我们也许会很快遇到一只大鲸的。”纳努克说。
    阿拉提力特人是鲜少能够被精灵们视为朋友的人类种族,谎言在他们之中几乎不存在,如果是别的人类,佩兰特还要担心他们会阳奉阴违,有意去寻找大鲸,杀死它只为了换取那只珍贵的黑铁车厢,但阿拉提力特人不会:“答应我,不要执意去寻找和不杀大鲸,给我们三天时间。”佩兰特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我们就和你们一起去寻找大鲸。”
    纳努克的脸上立即涌出了真挚而激动的笑容,“就这样,”他用并不怎么擅长的通用语说:“朋友,就这样。”
    他向围绕着鲸鱼的族人看去,鲸鱼已经被阿拉提力特人迅速地分解一空,只留下了一个白森森的,带着血迹的头骨,这块骨头几乎没有什么用,还有的就是鲸鱼的鱼鳍,他的第二个儿子正跪在一条鲸鱼肉的旁边,亟不可待地割下一块肉,放进嘴里,而他的长子在叫喊着什么,纳努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小女儿正站在那些人类前面,对他们分到的那块肉垂涎欲滴。
    “她想要什么?”李奥娜问,身为一个女性,她对孩子要比其他人更敏感,也更温柔:“你想要什么?”她问那个孩子,“是想要蜜糖吗?”
    她用牙齿咬下手套,将手指伸进次元袋里,她记得自己还有着一点椴树糖。
    “别给她。”盗贼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给她鲸鱼肉就可以了。”
    “她只是一个孩子。”李奥娜说:“只是一点点糖。”
    “看看周围。”葛兰说。
    王女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她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那些阿拉提力特人:“他们的信仰不允许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蜜糖?”但她拿出蜜糖的时候,并没有人来阻止,除了葛兰。
    “这里是人类活动范围的最北边,”盗贼说:“我们只是经过这里一次,或者两次的来客,也许终此一生,我们再也不会来到这里——这里是那么的荒凉,又是那么的贫瘠,看看这些人,从他们这里你能看到其他地方的纺织品与日用品吗?他们吃生的鱼肉,海豹肉和鲸鱼肉,器皿都是石头的,住在冰雪砖块的房屋里,大概几十年才会有一支商队来到这里吧——还是因为迷路了。”他从王女手中取出蜜糖:“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甜——在你送出这块蜜糖之前,但这块蜜糖,无论她多么珍惜,都会被吃完的,那么接下来的岁月呢?你要她一直回忆着蜜糖的甜味而悲哀而遗憾地活着吗?”
    “给她一块鲸鱼肉吧。”盗贼说:“这才是馈赠,而不是折磨。”
    “那个……”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那个,”黑发的施法者,异界的灵魂举手说:“但如果今天没有这块蜜糖,她不就永远不会知道蜜糖的滋味了吗?不知道甜是什么,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可真是太悲哀了,”他向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是啊,美好的东西都是会消失的,会离开的,会变化的,早晨第一缕拂过脊背的微风,焦香的炸面圈,毛茸茸的小狗,玫瑰的颜色……对啦,它们都是短暂而且无法永远保留的,但我们就该死的非得这样懦弱地拒绝所有的一切吗?难道这不是更为可悲吗?因为你连“后悔”和“思念”的机会都不会有,只剩下……嗯……怎么说呢……一片空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呢。葛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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