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冲击力很大,流速极快,曦月紧紧抱住苏辰,不敢有一刻的松懈,且不断有落水的石头被冲刷而来,撞击在飞羽所化的光幕上。曦月用尽力量来维持光幕,否则他们两人必然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给撞成肉酱。

    然而,曦月终究力量有限,也不知道在河中漂流了多久,她已经无力支撑,也昏迷了过去,只是靠着最后一点意志,死死地将苏辰抱住,免得两人被冲散,那样苏辰必死无疑。

    也不知过了多久,曦月渐渐有了意识,感觉不到河水的冲击,而身下坑坑洼洼的,很是不舒服,她勉力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地下河,躺在一片浅滩上,只有下半身还泡在水里。不过这水清澈了很多,流动很舒缓,没有那条地下河那般狂暴。

    “苏……苏辰?”曦月撑起身子,慌乱地四下寻找,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苏辰,也如她一般,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她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待到了苏辰身边,又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蓦然坐倒在地,却不顾身上的疼痛,费力地将苏辰揽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再一看苏辰的脸色,双目紧闭,嘴唇早已变得乌紫,黑色的毒气已经布满了他的脸庞,且他的身子也在轻微抽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曦月心神大乱,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不停地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典籍,想要找出一个可行之法来救苏辰。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不会死的,你师父的大仇还没报,你说过你不会轻易死掉的!”曦月带哭腔呼喊怀中的人,同时也在想办法,“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救你!苏辰,我一定有办法救你!”

    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办法出现在曦月脑海中。

    “对!就是这个!”曦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因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办法,如果这个办法不奏效,她便彻底没辙了。

    在北冥城的轮回殿中,有着无数的藏书,曦月曾经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在这座藏书阁里饱览群书,她记忆力惊人,悟性极高,很多典籍一看便能记住,一看就能领悟。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不少医药方面的书籍,在这些书籍中,记载了一个救人之术,也就是曦月这会儿忽然想到的办法。

    “逆命造生”是这个术法的名字,救人者以自身命元为引,为被救者夺命,而施术之时,两者之间不可对彼此有排斥之心,否则此术必然失败,不仅被救者会命丧黄泉,连施术者都会受到反噬,危及自身。而且,在施术过程中,两者会心神相连,会窥视到彼此心中的秘密,所以……

    “我曾经去请教过族长,族长说,用逆命造生救人的话,所救的人一定要是和自己很亲密、能完全彼此信任的那种人。”曦月看着苏辰,心中想道,“我想,我们也是同生共死过了,说不上多亲密,至少能完全信任彼此吧。苏辰,我会用这个法子救你,我也向你保证,不论窥视到你心中的何种秘密,救了你之后一定忘得一干二净!”

    此术还有一个弊端,是曦月此刻不会去考虑的。因为是“逆命”,即使最终成功了,施术者也会付出代价,那就是折损一半的寿元。北冥冰凰位列神州四大圣族,凤凰本身亦是圣兽,即使不修炼,也拥有一千年的自然寿命。如今的曦月也只有一千年的自然寿元,不过即使她只有如凡人般的百年寿命,此刻她也愿意舍掉一半换得苏辰的一线生机。

    有了办法,曦月镇定了下来,苏辰的情况不容她再花时间去想别的办法,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僻静之所,以“逆命造生”来救活苏辰。

    再四下一看,他们是被河水冲到了一个溶洞里,这里的河道只是那条地下河的一个小小的分支,已经窄了很多,而且水流很舒缓,溶洞里也很幽静,曦月驭使飞羽四下查探了一番,这里也很安全,没有其他生物存在。

    “就在这里吧。”曦月先将苏辰从水里拖出来,安置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地面上,而后让其保持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自己也面对苏辰盘坐而下,飞羽轻飘飘地飞起,一片飞羽将苏辰的左手托起,另一片飞羽在他掌心划出一个十字伤痕,黑色的血淌出了几滴,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而后曦月将自己右手的掌心划开,亦是十字伤痕,冰凰族特有的晶蓝色血液流淌而出,曦月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右手贴在了苏辰的左手上,同时默运此术的心法,蒙蒙蓝光自曦月身上散发而出,通过她的手蔓延向苏辰,快速地将苏辰也笼罩。此时,两人手掌相贴之处,黑雾涌动,竟是蔓延向曦月,将她那原本白净如玉的右手染成了如墨般的黑色。

    曦月身子一阵颤抖,一口黑血吐出,神色顿时萎靡了不少,但她仍在催动“逆命造生”,渐渐地,两人的命元交织在了一起,苏辰所中的剧毒也通过手掌心的十字伤痕转入曦月的血中,而凤凰之血本就是一种神药,曦月能够无惧任何毒素就是仰仗自身的凤凰血拥有净化、化解各种毒素的作用。不过,也需要看施毒的一方修为境界如何,若是远远高于曦月,那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黑寡妇是金丹期,虽然具体层次不明,但曦月已经快要迈入这个境界了,所以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消黑寡妇的剧毒。

    苏辰没有对她设防,这让曦月感到欣喜,也不知道是一直就没有设防,还是她说的话被苏辰听到了,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曦月心中一暖。

    随着“逆命造生”的施展,两人除了命元相连,心神也开始互通了,也就是从此刻开始,曦月窥探到了苏辰的内心,一幕幕属于苏辰的往事无法控制地向她冲击而来,让她更进一步地,认识了这个少年……

    蜀州,位处九州西南边陲,向南是神州第一山系的十万大山,向北便是梁州,而苏辰就是在临近蜀州北部边境一个靠着山的小村落里长大的,而山的那边,有座繁华的城池。

    抚养苏辰长大的是一个古稀之年的王姓老妇人,据村里人讲,苏辰是老妇人在上山拾柴的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苏辰还是个婴儿,不知为何被抛弃在了山上,老妇人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在哇哇大哭。

    村里人总是说苏辰命好,虽然被抛弃了,但遇到了心地善良却孤苦了半生的老妇人。村里的叔伯婶娘们也对祖孙很照顾,时不时地送来一些米粮,接济祖孙二人。有时候也会帮忙照看苏辰,把苏辰和老妇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对待。

    不过那时的苏辰还不叫苏辰,他只有一个小名,叫狗娃……

    就这样,他茁壮地长大了。

    六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狗娃正在村口和小伙伴们玩耍,到了中午的时候,孩子们都要各自回家了,纷纷叫狗娃和自己去,狗娃说:“不用了,今天奶奶的身体还好,她说不能老是麻烦你们。”

    “今天我爹去山上打了一只野兔,你把王奶奶叫上,去我家吃野兔。”另一个小孩说道,他叫铁柱,是村东头李大叔的儿子,今年九岁。

    “野兔啊……”六岁的狗娃咽了咽唾沫,想了想,说道,“那我去问问奶奶,她同意我们再过来。”

    “嗯,我回去给爹爹说一声, 一定给你留个后腿。”铁柱高兴地说道,“一定要来哦!”

    狗娃也开心地点了点头,一群小孩互相招呼着,各自回家去了。

    村外的小路上,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正朝着村子走来,她面容清丽,身材姣好,穿着素淡的丝质衣裙,用珠花将满头青丝束起,身后背着一个小巧的箱子。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女子一路行来,却呼吸轻盈,不见出汗。

    狗娃回自己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女子。女子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快步朝狗娃走来,狗娃好奇地看着她,女子到了他跟前,笑盈盈地说道:“小弟弟,能给姐姐一口水喝么?”

    “嗯,姐姐你等我一下。”狗娃点了点头,欢快地跑进自家的小院落,院落使用土石砌成,并不大,里面晾着一些野菜,院子里有个水缸倒是装满了水,小狗娃进屋拿了个破碗,然后来到水缸边,踮起脚,从缸里舀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着出来,带着憨厚的笑,递给讨水喝的女子。

    他的一番举动,全部落在女子眼中,女子笑着说了声谢谢,慢慢地将碗中的水饮尽。

    “姐姐你还要么?”狗娃问道。

    “不用了,有一碗水就够了。”女子摸了摸他的头,嫣然笑道。

    “咳咳……”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狗娃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连忙跑回屋里,女子轻咦了一声,跟了进去。

    “奶奶,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狗娃扶着一个老妇人,小脸上满是关心和焦急。

    “乖,奶奶给你做饭吃。”老妇人伛偻着身子,颤巍巍地走向灶台,小狗娃不敢松手,生怕摔着自己的奶奶。可老人似乎身子骨很差,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扶着屋里唯一的一张破木桌喘气。

    这时,那清丽的女子正好进屋,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帮她坐下,并说道:“老人家,让我给你把把脉。”说完,将自己的小箱子放在桌上,拉过老人的手,开始给她把脉。

    乍一见这个天仙似的姑娘,老妇人有些惊讶,但还是听话坐了下来,任她给自己切脉。

    女子认真为她把脉,眉头渐渐皱起,这位老人年岁已大,且感染了风寒,已入肺腑,生命如风中残烛,随时有熄灭的一天,即使用药治得风寒,估计老人也撑不过这个冬季吧。

    要实话告诉老人家么?女子有些犹豫。

    老人似乎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便对狗娃说道:“狗娃,你先去铁柱家吃饭,奶奶一会儿就过来。”上午李家大叔回来时提着一只野兔,就到老人这里来过,非得叫她带上狗娃去他家吃午饭,本来老人是拒绝了的,此刻看出了女子欲言又止,便叫狗娃先去。

    “哦,那奶奶你要快点过来哦。”狗娃懂事地点了点头,而且他也很想吃兔肉,所以就欢快地去了。

    等狗娃离开,老人说道:“姑娘,你有话,就直说吧。”

    女子叹了口气,对老人说道:“实不相瞒,您先前感染了风寒,没有及时医治,如今已病入肺腑,我虽然能帮您施药调理,但情况并不乐观,一来您年岁已大,身子骨本来就是弱,再被这病一闹,更加虚弱;二来,即便能调理过来,但我担心您仍然……”

    老人急切地问道:“会、会怎样?”

    女子轻声道:“可能挨不过这个冬季……”

    老人呆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忽然咳了起来,女子连忙来到她身后,顺着老人的脊柱,自上而下轻抚而过,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帮助老人将气理顺。果然,这样按摩了一会儿,老人止住了咳,但还是喘着气。

    老妇人苦笑了一声,对女子说道:“其实,我的身体我自己也知道,只是……只是我不敢走啊,狗娃才六岁,我走了,他就没亲人了……”说着,老人低声抽泣,眼泪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下来,看得人心疼。

    “您也别太担心了。”女子安慰道,“这样吧,我暂时留下来,帮您调理调理身子,如何?”

    “可是……”老人有些为难,她家徒四壁,也就勉强能维持和狗娃的生活,若是多个人,只怕就揭不开锅了,而且她也付不起诊费。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您不用为难,我留下来,一来替您调理身子,二来也帮你照顾照顾狗娃。至于其他方面嘛,您不用有什么顾虑,我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好。”

    老人有些意动,但还犹豫不决,女子轻声说道:“即使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孙儿多考虑考虑啊,他还需要你养好身子照顾他呢。”

    这话一说,老妇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同意了女子的提议。

    女子笑着说道:“老人家,以后要叨扰您了,我叫青璃。”

    “好、好。”老妇人局促地说道,“我姓王,你叫我王大娘就行了,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叫我。哎呀,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

    青璃按住她,说道:“我来,您歇着。”然后她就挽起袖子,走向了简陋的厨房。

    老人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却一阵酸楚。

    就这样,青璃在王大娘家住了下来,院子里另外有一间草屋,王大娘叫狗娃收拾干净了后,让青璃住在了那里。

    就在那天下午,全村的人都知道有个天仙似的姑娘住在了王大娘家,而且还是个女郎中,是来给王大娘瞧病的。而且那姑娘心地善良,也给村里的人都看病,还什么都不要。

    “青璃姑娘真是活菩萨啊!”

    “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救助王大娘的。”

    “对对对,那庙里的菩萨哪有青璃姑娘这般好看。”

    ……

    青璃每日为王大娘调理,让王大娘的身子渐渐好转。其他时间里,也给村里其他有病在身的人诊疗,和村里的人都熟识了。

    而闲暇时间,她还会教村里的小孩识字,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不过她不让孩子们叫她老师,一律叫她姐姐,这样更亲切一些。

    村里有些年轻的、没娶媳妇儿的汉子,没事就往王大娘家跑,借着送米送菜,来瞧瞧青璃姑娘,要是和她搭上一句话,能乐上半天。不过,他们对青璃更多的是尊敬,没有任何邪念。

    而且青璃每隔几天就会去山里采药,有时候一去就是一两天,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些米面野菜回来,够王大娘一家过上一段日子,她每天都会亲自下厨给王大娘和狗娃做饭吃。

    有一次,她采药回来,还提回来几只野鸡,熬了一锅鸡汤。她的厨艺很好,鸡汤香气四溢,把在附近玩耍的小孩们都吸引住了,青璃索性把孩子们都叫了过来,一起吃野鸡,喝鸡汤。

    那段时间,是狗娃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青璃住在他家,让狗娃比其他的孩子有更多和青璃相处的时间,他看着青璃为奶奶治病,生起了学医的念头。

    有天晚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青璃,青璃讶然,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学医?”

    狗娃认真地说:“我想和姐姐一样,能够治病救人。”

    青璃又问:“学医很苦的,也许要学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你能坚持下来么?”

    狗娃坚定地说:“能!”

    青璃笑了,说道:“好,那姐姐就教你。”

    狗娃使劲儿点了点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天晚上之后,青璃一边教狗娃识字,一边教他药理、医术。狗娃很聪明,也很用功,学得很快。但,医药之学,本就博大精深,永无止境,便是青璃,也不敢说自己精通所有医药之理,所以从教导狗娃医术开始,她就不断告诫狗娃这个道理。懂事的狗娃,牢牢地把青璃的教导记住,不敢忘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年。

    那时候的苏辰以为,以后的日子都可以这样度过。

    但是,生死有命,有些事始终逃不过。

    那个冬天,王大娘还是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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