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杨过的梦想。

    每每看到别的孩子有父亲,杨过总是羡慕的,他会想,如果自己也有父亲的话,如果自己也能与父亲一起手牵手在村子里走,别人会不会不再骂自己是‘小杂种’;自己受到的欺负会不会少一些;母亲会不会活得很好,不会因病早丧;

    然而,杨过清楚,自己一生都不会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因为母亲说过,父亲在自己出生以前就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是以,杨过渴望父爱,从不期盼父亲的出现,悄悄地一个人将父亲这个美好的、英雄的形象永远在心中描绘。在杨过的心里,父亲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他的模样很俊,胸膛又暖又宽,他的臂膀力大无穷;他武功高强,深爱母亲,深爱自己,比其他孩子的庄稼汉父亲好上千倍、万倍。

    可是,在今天,美好父亲的梦还是碎了。

    杨过紧紧抓着龙的手臂,颤声问道:“他不是好人吗?”

    龙凝视着杨过,淡淡道:“他会是个好父亲。”

    杨过再次低下了头,周身一片黑暗、冰冷,好像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屋里再也找不到一块儿炭,只能缩在床头数着时辰盼天亮,寒意从脚底一直透到心里,再从心里灌到四肢,除了颤抖之外,再也做不出别的。

    龙将杨过揽在身上,与他头碰着头,轻轻拍着杨过的后背。

    杨过紧紧贴着龙寻求温暖,手掌牢牢扳着龙的肩胛,不敢放松。

    龙眉头微动一下,伸出手掌轻轻抚着杨过的后脑,保持沉默。

    晌午将至,眼瞅着郭靖、黄蓉、洪七公等人就要“上门”,杨过还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中,陷入梦想中英雄父亲形象幻灭的打击里面无法自拔,这令欧阳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焦如焚。

    欧阳锋将耳朵紧紧贴着墙壁,眉头重锁,还是听不到一丝儿动静,心中不住犯嘀咕,担心杨过想不开。

    赵昶低头与幼豹看了看,轻声道:“庄主,有大公子在,少庄主不会有事的,您都快听了半个时辰了,过来歇歇吧。”

    欧阳锋扭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道:“嘘,小点儿声,这要是让人知道我在这儿偷听两个小辈儿的墙角,我以后还混不混了。”又仔细听了听,还是听不到两人说话,隔壁一直静悄悄的,连连叹气,走到桌边缓缓坐下,轻声道:“把它给我抱抱,我冷。”

    赵昶依言,赶紧将幼豹递给欧阳锋。

    欧阳锋轻轻摸了摸幼豹的脑袋,长吁短叹,缓缓道:“你这个爹啊,是真能找事儿啊,这么大个事情,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提呢?你说,真要起了冲突,我一个人也端不了郭家全家啊,更何况还有个老叫花子,赔了我的老命也打不过人家师徒啊。”

    赵昶见欧阳锋实在愁苦,安慰道:“庄主,不至于吧,您不是说郭家跟少庄主关系亲密,还曾有过养育之恩吗?只要把事情说开了,应该不会起冲突吧。”

    欧阳锋摆摆手,道:“你不懂。”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上代的恩怨哪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想得通,大事化小,要是想不通,呵呵,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得了。”

    赵昶道:“庄主,可否给属下透露一些,也好想想法子,等会儿郭家人就过来了,还有那个朱子柳先生也要来的,咱们不能露出太多破绽啊。”

    欧阳锋头疼,仰天长叹道:“我还不如一直疯着呢,还是疯着好啦,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用管,乐得清闲。罢了,罢了,儿女前世债,不出意外,我能活一百多,慢慢还吧。”

    赵昶急道:“庄主,您别泄气啊,您要是撑不住,大公子和少庄主可怎么办?”

    欧阳锋重重“唉”了一声,招招手,轻声道:“凑近点儿,我跟你说一些,做好准备,别一惊一乍的。”自嘲道:“那是比大戏都精彩啊。”

    赵昶坐到欧阳锋身边。

    欧阳锋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对赵昶道:“我长话短说,今天要是安然无恙渡过去,我再给你说细枝末节。”稍微整理一下思绪,终于道:“过儿的父亲,是郭靖的结拜

    兄弟,但是呢,跟我一起害死了江南七怪中的六个,你知道江南七怪跟郭靖什么关系吧。”

    赵昶道:“知道,他们是郭大侠的授业恩师,剩下那个是飞天蝙蝠柯镇恶,不过他一直在嘉兴活动,轻易不往北边跑。”心道:“刚开口就是解不开的血仇啊,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锋道:“先别急着担心,这还不算什么,你接着听。”想了想又道:“后来,过儿的父亲想杀黄蓉,可他没想到黄蓉身上穿着她爹黄药师给的软猬甲,一掌拍下去反而把自己害死了。”

    赵昶不明白,问道:“软猬甲是护甲,不是兵刃,怎么杀人?”

    欧阳锋轻轻“咳”了一声,道:“不知怎的,那软猬甲上边沾了我的蛇毒,也是巧了,他那一掌正好拍在蛇毒上了。”

    赵昶惊讶道:“中毒死的?”

    欧阳锋点头,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当时我在场,没给解毒,就这么死了。”

    赵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为何不救?”

    欧阳锋道:“因为过儿的父亲杀了我的克儿。”不待赵昶继续发问,补充道:“起因是克儿调戏过儿的母亲,欲行不轨。”

    赵昶“啊”了一声,呆在原地。

    欧阳锋苦笑道:“复杂吧。”

    赵昶愣愣点头,支吾道:“恩、恩,复杂,好复杂。”然而,作为听故事的人,赵昶头脑还是清醒的,问道:“庄主,听您这样讲,好像少庄主的父亲是咎由自取,跟人家郭靖、黄蓉没关系啊,人家算是受害者啊。郭家不计前嫌,照顾少庄主,反而有恩啊。”

    欧阳锋道:“你说的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事实也是这个事实,但若这事落到你头上,你想得明白吗?”

    赵昶一怔。

    欧阳锋接着道:“所以我才说,想得通,大事化小,要是想不通,连我在里边,一个跑不了。我是不忍心杀过儿的,只能等着过儿来杀我喽。”

    赵昶心中一凛,抓住关键,问道:“那少庄主想得通吗?”

    欧阳锋看向隔壁,严肃道:“这得看咱们大公子的本事,过儿要是真钻进了牛角尖儿,旁人想拦是拦不住的。”欧阳锋将往事稍稍一说,心中畅快了不少,释然道:“看吧,咱们操心也是多余。说到底,理亏的是咱们这边儿,只是明面上不能这样认。”

    赵昶道:“属下明白了。”

    欧阳锋道:“时候不早,你去镇口迎着郭靖他们,然后直接将人往酒楼里带,我先去候着,然后你再回来叫大公子和少庄主,也好给他俩准备的时间。”拍拍赵昶的肩膀道:“辛苦啦。”说罢,也不走门,直接跳窗而去。

    赵昶将事情在脑子过了一遍,定了定主意,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赶到镇口,赵昶心中大呼一声:“好险!”急急忙忙,脸上带笑迎了上去,拱手道:“洪老前辈、郭大侠。”

    洪七公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老毒物呢?”

    黄蓉身怀有孕,骑马不便,便与朱子柳这个“病号”一同坐车。这时,听到外面问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赵昶不失礼数,同样向黄蓉拱手行礼,然后答道:“洪老前辈,我家庄主特来派我迎接各位,在此等候多时了?”

    洪七公笑道:“老毒物还真是变了,老了老了,居然这么客气,好,那你带路吧。”

    郭靖自然没有意见,客气道:“有劳。”回头向妻子摆摆手让她安心在马车里坐着。

    黄蓉扫了赵昶一眼,放下车帘,重新坐好,心道:“这个管家满嘴胡言,瞧他脑门流汗,气喘吁吁,怎是等候多时?难道欧阳锋另有安排?”心中犯嘀咕。

    欧阳锋是个彻头彻尾、地地道道的恶人,郭靖、黄蓉,包括洪七公在内曾在欧阳锋手里吃过不少亏,尤其是洪七公险些命丧他手,实在凶险。昔日,洪七公有心放欧阳锋一条生路,谁知道,那恶人恩将仇报,反而向洪七公偷袭,弄得洪七公武功尽失,要不是有《九阴真经》帮助恢复功力,恐怕世

    上就没有洪七公这个人了。

    此番英雄大会,因为龙和杨过出头,避免了武林盟主之位落到金轮国师手中,为中原武林保住了颜面,乃是大功一件。但别人不知,黄蓉却隐约感觉,种种事端、变化,仿似都是在龙的算计之下,为的就是要欧阳锋洗白名声。但是功就是功,恩就是恩,明面上实打实做出来的事情没必要怀疑,但是暗地里有没有其他安排,不由得黄蓉不多想。

    朱子柳坐在黄蓉对面,见黄蓉秀眉微蹙,似是忧虑,问道:“黄帮主,怎了?”

    黄蓉微微一笑,轻声道:“想到要与西毒同桌饮食,我这不安啊。”

    朱子柳心道:“原来如此,也对,小姑娘没少吃过西毒的亏,西毒也没少吃过小姑娘的亏,应当不放心啊。”思及黄蓉有孕在身,不宜多思多虑,安抚道:“黄帮主大可放心,有洪老帮主和郭大侠在旁,我看欧阳先生也不会做什么。”顿了顿,笑道:“顶不济还有那位龙公子和杨小兄弟,碍着杨小兄弟与二位的关系,定不会为难的。”

    黄蓉心道:“就是有那位龙公子在,我才为难。”心知朱子柳对龙十分欣赏,不愿事到临头拂了他的兴致,笑道:“朱师兄说的是,咱们主动上门,又不是人家请的,反过来怀疑人家包藏祸心确实不好了。”

    朱子柳接着道:“今早洪老帮主还说,欧阳锋算是栽在徒弟身上了,在龙公子面前就是条被拔了牙的蛇,连张嘴都得问问人家意见,可见龙公子在欧阳锋心中地位之高,不管其他,欧阳锋为了不惹龙公子生气、发怒,也得把坏心思收一收。”

    黄蓉心中一动,点头道:“不错,欧阳锋对龙公子确实言听计从。”接着感慨道:“那位公子手段高啊。”

    黄蓉一语双关,朱子柳听不出,思及龙的风采,忍不住称赞道:“龙公子乃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我要是有这样的徒儿,我也跟供神仙一样供着。”

    黄蓉笑道:“朱师兄,这话你可得在欧阳锋和龙公子面前说才好啊。”

    郭靖听马车里欢声笑语,扭头看向洪七公,问道:“师父,蓉儿他们这是笑什么呢?”

    洪七公摇头晃脑,笑道:“人家是文化人,一肚子风雅,他们聊得东西,像咱们这样的武夫听不懂,甭问,问了倒显得肚里没墨水,招笑话。”

    郭靖点头道:“是啊,昨晚朱师兄跟霍都打斗的时候,又是吟诗,又是画画的,我看得心潮澎湃,可就是一句听不懂,领悟不了里头的意思。”忽然想起一事,扭头望了望缀在马车后头的郭芙和武氏兄弟,向洪七公道:“师父,我有意将芙儿许配给过儿,您等会儿帮忙说和、说和。”

    洪七公一听,眉头皱起,提醒道:“杨过可是欧阳锋的义子,如今名正言顺白驼山庄的少庄主,怎么?有仇不报啦?还有,杨康的事情怎么办?到时候你跟不跟杨过讲?怎么讲?”也回头看了看郭芙,接着道:“我看咱们这位大小姐看不上杨过,反倒是对那位龙公子倾心得很,费劲。”

    郭靖还不知道,黄蓉私下里已经找洪七公商量过此事,要洪七公劝劝郭靖,不要因为冲动给郭杨两家再添仇怨。

    郭靖道:“我跟蓉儿提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康弟犯下大错,乃是我不能及时导正所致,我这心里头愧疚,一直想补偿,如今康弟不在,我唯有好好照顾过儿,才算是能给他一份交待啊。至于芙儿的心意,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的女儿,她怎可配得上那位龙公子。以过儿如今的本领,芙儿能嫁他已经算是高攀了。我想,芙儿现在性子是娇蛮、任性了些,等成家之后就能收心了,蓉儿不也这样吗?当年古灵精怪,现在是个贤妻良母了。”

    洪七公心知郭靖执拗,主意打定难以更改,对他道:“小辈儿的事情我不管,你愿意提就提,但是别怪师父没提醒你,我觉得欧阳锋不见得答应,杨过也不见得肯娶芙儿,你自个再好好想想,别丢了女儿的面子,坏了她的名节。”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酒楼门口。

    赵昶正招呼伙计前来伺候,忽见洪七公一跃而起,飞上了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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