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大雪初晴,古墓前的空地银装素裹,正好成了一片平整的演武场,龙和杨过便在此处演练古墓武功,互相拆招,轻功飘渺,踏雪无痕;掌法迅捷,出其不意;剑法灵巧,行云流水;最后练到了美女拳法。

    美女拳法是林朝英独创,每一招都是模仿一位古代出名的美女,如“红拂夜奔”、“丽华梳妆”、“西子捧心”。因而,这里头的招式耍起来可谓婀娜多姿,尽态极妍,不似武功,更胜舞蹈。

    不过,因为龙与杨过皆为男儿,做不得妖娆媚态,他们两人在学习中自行贯通,在身法上变成了飘逸潇洒,俊雅端方。同时,又因为龙和杨过性情不同,他们施展出的这套拳法给人的观感有所不同,各有千秋。

    龙容貌出众,胜出世间男女百倍,可因性情冰冷而显得孤傲脱尘,仿若仙人降世,举手投足间仙气十足,凛然不可侵犯;

    杨过的模样与龙相比自然不及,眉清目秀,有着江南男子独有的温润,清雅,但因其性情承继其父杨康,故而多了几分风流,气质矛盾,独特。       收招之时,龙已悄立雪中,杨过却还未停止。

    只见他飘然躺倒在地,如卧榻上,右手支颐,左手轻轻挥出,袖摆扫过腰间、大腿,似是平整衣裙皱褶,长叹一声,脸现寂寥之意。

    龙问道:“过儿,这是什么招式,你自创的吗?”

    杨过点点头,从雪地爬起,恢复了活泼性情,拍拍身上的雪,一步跃到龙的身边,兴奋道:“恩,我自己想出来的,龙哥哥,我想啊,咱们祖师婆婆是世上罕见的美女,这美女拳法中可不能少了她。”

    龙道:“祖师婆婆容貌确实倾国倾城,过儿,跟我讲讲,你这招式什么名堂,可想好名字了?”

    杨过骄傲道:“当然想好名字了,龙哥哥,你知道吗?我从第一天学这套拳法的时候就想到这招了,就叫“古墓幽居”,我聪明不?”

    龙道:“过儿,你真聪明,真了不起,这么快就能自创招式了,强过我许多了。”

    杨过听龙夸奖,更加骄傲,笑嘻嘻道:“龙哥哥,我来教你这招“古墓幽居”好不好。”要调换身份,以己为师,真的认为自己比龙强了。

    是年,杨过十六岁,身材与龙相仿,喉音渐粗,褪去了孩童模样,已经是个俊秀、强健的少年。他初拜龙为师时,真真切切将龙当做师父,很是恭敬,将做饭、烧菜、洗衣、打扫等一切粗活、累活揽在身上,不让龙劳累,其实细细探究内心,他对龙是有惧怕之意的。杨过怕自己失了愿意教他功夫的好师父,也怕自己失去了得来不易的栖身之所。所以,他平日的恭敬虽然出于真心,却多了几分刻意讨好。

    不过,随着二人相处日深,杨过逐渐摸透了龙的性情,心中虽然将龙仍旧奉为师长,对他又敬又爱,但他心里头清楚龙外冷内热的性格,行为举止不再拘谨,知道龙对他宽容,时常与龙逗趣,甚或搂搂抱抱,撒娇撒泼,如此一来,两人的相处与世间普通的师徒大大的不同,逾越了该有的礼数。只是一个出于真心,不以为意,另一个穿越而来,思想豁达,都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今,杨过年纪渐长,所思所想成熟了不少,反观龙,因为修习内功的缘故,虽然是二十出头,却还是十七八的样子,倒显年轻。在杨过的眼中,龙是世上最完美的人,乃是落入凡间,不沾污秽的神祇。杨过自认自己是铮铮男儿,时刻想着要保护、爱护、守护自己亲爱之人,面对龙时,不自觉地想要将龙维护身后,自己挺身而出,为其遮风挡雨,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今日,杨过听得龙夸奖其胜过自身,不禁登时精神大振,傲气、豪气、男子气概大涨。他想,龙不会撒谎,他这样说,事实就是这样了。既然自己强过了龙,那么以后,龙受自己保护就是理所应当。所以一时得意洋洋,脱口要教龙功夫,以证己之强大。

    岂料???,只听龙道:“过儿,这个招式我学不了。”

    龙竟拒绝了。

    杨过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泼洒下来,熄灭了他满腔热忱,满腔气概,眼神黯淡了下来,心想:“是啊,龙哥哥夸我是为了我开心,他都能拿下郝大通,打平丘处机,哪里会看得上我的微末招式,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龙观杨过神情从志得意满到怅然满怀,不禁轻叹,伸出冰凉的手掌抚了抚杨过的面颊,道:“过儿,别胡思乱想,我说我学不了你的招式,不是看不上你的招式,而是我真的学不会,勉强会了招式,却也施展不了威力。”

    杨过奇道:“怎么会学不会?”

    龙道:“过儿,武学之道,内外兼修,这个道理你懂吧。”

    杨过点头,道:“我懂,非常懂,龙哥哥,你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也不会修得跟冰一样,到了如今,若非细心分辨,在你的脸上,笑与不笑都快分不清了。”想到这儿,已经将自己内心的纠结放下了。

    这才是令人头疼的大事啊!

    龙道:“是啊,我的功夫要求严苛,需得时时保持心如止水,压制七情六欲,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悲大喜,大哭大笑,动了情,留了泪,我的内功必要遭到大害,轻则伤身,重则丧命。”

    杨过道:“你跟我说过,祖师和孙婆婆死时,你曾心痛过,所以留下了暗伤,紧接着李莫愁来袭,你功夫难敌,受她一掌,伤势加重,至今没有好完全,成了摆不脱、治不好的宿疾。”

    龙道:“由此可见,心境对功夫修炼是多么的重要!”

    杨过听得心酸,走到龙的身边,伸臂将人从后背环住,下巴搭在龙的肩头,轻声道:“龙哥哥,你都这样了,就别拿自己当例子教导我了。”

    孙婆婆离世之时,龙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也未曾露出过半点忧伤,杨过不理解为何龙会如此,至亲死去竟能不伤心难过,心中对龙评价不好,暗中责骂龙薄情冷漠。后来,闲谈之时,龙提到自己的宿疾,杨过才一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位如雪如冰,好看得不像真人的仙人过得有多么的苦,多么的累。老天爷总是公平的,他给了龙极好的容貌、师长的同时,也给了龙注定孤凉、压抑的一生。

    一个人,如果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挥洒泪水,那就说明这个人的苦还没到顶苦。他的苦还有诉说、挨过的机会,而一个人,若是连泪都不敢流了,他的心里的苦该是多么的沉重。

    痛者流泪,那么不流泪的人心中就不痛吗?痛彻心扉,再难排解,何必泪流满面,装模作样地给外人看呢!

    从那时起,杨过突然明白,有泪可流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对龙唯有同情和怜惜。

    杨过总是欣喜自己的胸膛够宽,恰好能够将龙的肩头笼在身下。

    龙对杨过的搂抱已经习惯,接着道:“过儿,你想这招“古墓幽居”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杨过闭口不言。

    龙道:“过儿,其实你想的没错,当年祖师婆婆是迫于无奈才隐居古墓的,她心里头一直有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所以最后才忧思成疾,郁郁寡欢终至去世。”歪歪头看着杨过道:“过儿,你也不喜欢古墓,住得时间长了就觉得气闷,总想着要到外面去走走,对不对?你的心境与祖师婆婆殊途同归,所以你能研究出这个招式,理解其中的意思。”

    杨过挠挠头,道:“龙哥哥,你真厉害,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不怪我不安分吧。”

    龙摇头道:“我不怪,你曾经在嘉兴、长兴两地颠沛,又曾出海到过桃花岛,后来跟着你郭伯伯从南走到北,领略了大半江山风光,最后上了这终南山。”轻轻一叹,接着道:“你看过了外面的繁华,觉得天大地大,就像天上高飞的雄鹰,见多识广,只在山下的小镇子走走怎么能满足你?要你长期陪我一块儿冰疙瘩在这个杳无人烟的深山里避居才是真受罪呢!人之常情,何来怪罪?”

    杨过问道:“龙哥哥,你从来没想过要下山走走吗?”

    龙道:“过儿,我学不了你创的“古墓幽居”,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是没想过下山,而是我根本不在乎。住在古墓里还是住在外面,于我,都没什么分别。我不会因为古墓冷清而气闷也不会因为外头热闹而欣喜。”接住一片飞落的雪,接着道:“我的性情是天生的,就像是这冬日里从天而落的雪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落,冰冷、淡漠、没有味道。我对世间一切人、事都没有兴趣,我喜欢冷眼旁观,不喜欢多管闲事。我不会因为春天里的花开了而愉快,也不会因为秋日里叶落了而伤感,我总是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不理。”

    杨过道:“龙哥哥,你才不是这样,若像你说的这般冷漠,你就不会因为孙婆婆和祖师去世而伤心,也不会这么好心地照顾我。”

    龙道:“是啊,曾经,我一直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没有感情地活着,冰雕一样,等待着化成水、消失的那天,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做不到。避居尘世的古墓和断情绝爱的武功并不能让我一直这样下去,再碰上了你,我就更不可能啦。”

    杨过问道:“那???遇上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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