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哲哲的生物钟就敲响了,习惯了这么久的作息时间,现在安静的躺在这里,反而睡不着了。

    还没翻腾一会儿,阿婉跟阿如也醒了,询问她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起身?

    哲哲没说话,身子却很诚实,下了床,由两个丫鬟伺候着,穿戴好衣衫,洗漱添妆,一番下来,就到了卯时。

    这道观里里的修行之人,比她起的还要早。

    哲哲无事,就在这观里转了一圈。

    这是她第一次,有时间,有心情,把这个观从前到后走了一圈,围着庙宇周围的回廊花榭,看了看这四周的环境。

    今天的天,依旧不好,一早就灰蒙蒙的,黑云压的低沉厚重,雨淅淅沥沥扯着丝在风里飘摇。好在观里的地面,都铺着青砖石台,没什么泥土,雨在缝隙里积了水,一摊一摊的,还有道士拿了桶和抹布,穿着蓑衣,在那里拧拭。

    哲哲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这一早起来的道士们,都是在做些清洁,忙忙碌碌,好不热闹。没有人交头接耳,偶尔有什么言语,也压的极低。

    本来,还在想,能不能从他们这里听到些什么,装模作样的看了半天的藤蔓,也没有只言片语到耳朵里。

    一旁公子哥们住的厢房区,她进不去,远远在拱门外瞧了瞧,里边的人像是都起来了,朗朗书声,还有些舞刀弄枪的身影,刀剑裹着风,呼啸声阵阵。哲哲听了会儿墙角,也是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女眷区,还没靠近,就被阿婉和阿如拉了回来,想来是因为那个表小姐在吧,看着阿如还肿着的脸,再考虑考虑自己目前装聋作哑的现状,哲哲默不作声跟着她们走了。

    数了会儿罗汉,看了会儿神像,哲哲百无聊赖,不晓得师傅到底是住在那间房里,要是他起来了就好了,还可以找他聊聊天。

    好像也就只能跟他说说话了,别的人面前,她还是得谨慎些。

    从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总算是混到了吃早饭的点,阿婉跟阿如去提了食盒回来,哲哲看着里边的包子,粥,还有一碟咸菜,撇撇嘴,吃了个八成饱。

    吃过饭,就要等着上课了,阿婉跟阿如都下去了,哲哲一个人伏在桌上,把寅巳之前给她的笔画拆解,每一个都照着写了二十遍,一轮下来,也有半个时辰了,却还是没见严道长过来。

    莫不是严道长不住在道观里?在来的路上耽误了?

    哲哲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

    好困啊!严道长上午的课,基本都是用来掺瞌睡的,没意思很,来的晚了也好,这样,哲哲就可以自己玩会儿了。

    现如今,毛笔字,她也是会写了,这个世界的字,平常使用的,她都记得,每天听着些礼乐诗颂,怪没意思的,回去府里,公伯哲哲的书房里,也都是些圣贤书,又生僻,又难懂,每句话之乎者也,翻来覆去,看到就头疼。

    这个世界,就没些古怪精谈,坊间杂文吗?

    要是她能搜罗两本来看,那可有意思多了!

    哲哲一边想,一边在纸上乱画,没一会儿,胆子就大了。

    反正,左右没人,我写几个汉字,也没什么吧?

    哲哲四处瞄了瞄,略微思量,着了墨,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公伯哲哲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姓是复姓,字也是叠声,哲哲,是哲理的意思吧?这个公伯圣德,给孩子取名字都挺好的,莘莘,莘莘学子,也是好寓意。

    想着,哲哲就把记得的名字,都以正楷写了出来:

    阿婉,阿如,公伯圣德,王氏,寅巳,枯荣

    写完还不够,还要比一比,在自己心里,哪个算是好,哪个算是不好。

    阿婉,阿如,哲哲是在她们名字后边画了小花,表示相处融洽。

    在公伯圣德和王氏后边,画了王八,表示讨厌。

    在枯荣后边,画了五颗星星,表示五星好评。

    到了最后的寅巳,哲哲先是画了只乌龟,觉得不好,又把乌龟壳外边加了一圈花瓣,左看右看,把自己看乐了!

    寅巳是个王八花,又坏又好,又凶又温柔,简直矛盾死了。

    结果,还没乐半分钟,身旁越过来一只手,捻了那张纸,就往上抽,唬的哲哲忙伸出两只手去抢。

    一张纸,两个端面,一个人单手捻的不松开,一个人双手拽着不撒手,哲哲一抬头,就看到弯着腰在她身后的寅巳,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可那双眼却是冷冷的。

    好死不死,想到王八花,他就来了,哲哲有点心虚,手不由自主的松了半分,一晃神,纸就被寅巳抽走了。

    寅巳拿着它,不说话,只皱眉看着。

    哲哲心里一阵打鼓,像个做错的孩子,绞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她有什么好怕的,她写的又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寅巳自然也看不懂,后边的花,星星,王八对应的谁,他自然也不知道的。这么一想,哲哲算是放松了一些,才敢去看寅巳。

    奇怪,怎么严道长没来,他却来了,该不会以后都是他来教自己写字了吧?

    “你一早上,就做了这些?”寅巳把目光看向哲哲,声音里都是威严。

    哲哲忙把下边练了的笔画递给他看,寅巳接过去,把这些纸叠放在那张楷字之上,翻看了一会儿,撇眼看到了摆在桌子左上方,自己的字迹。

    哲哲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张笔记,忙拿在手里,讨好似的,指了指寅巳手里自己临摹的笔记,又指了指他的笔迹,想要告诉他,你看,我多听你的话,每天都按你教我的法子来练笔画。像是怕他不明白,哲哲大着胆子,俯身在白纸上写了一句话,晃晃悠悠递了过来,寅巳没有去接,但上边的话,却是看了:

    谢谢你这张笔画,每日我都有练一个时辰,虽然现在的字,写的还是不好,但好歹比之前好多了,你说,对吧?

    寅巳闭嘴不答,绕到了她的对面坐下,把手里的纸放在了腿上,从哲哲面前拿了张纸过来,接过笔墨,写了四个字,递了过来。

    哲哲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名字:公伯哲哲。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难道他认得楷书,知道自己刚在那张纸上,写了他的名字,还在名字后边画了只王八花,所以,也写了自己的名字,看看自己要怎么做?

    “这是她的笔迹,你先把名字写正确吧,”寅巳的话,让哲哲松了口气,原来是要我模仿笔迹啊!

    哲哲照着写了半个时辰,四个字都要写的不认得了,才算是过了关。

    寅巳一上午,都坐在她对面,安静的看着她写字,也不说多余的话。他这个样子,让哲哲很心慌,眼睛不住去瞟那沓纸,脑子里也都是画的那只王八,但手上的功夫也不敢怠慢,整个人精神都紧绷着,一上午临摹下来,也是有些成就。

    到了晌午,寅巳总算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了,不用再写了。哲哲一边揉酸疼的手腕,一边不住去瞟他怀里的那张,让自己抓耳挠腮的纸。

    寅巳看着她藏不住的表情,早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他就是不想给她,就是想要这么戏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直记得,昨日在这屋子里,她毫无防备的同枯荣讲话,心底隐隐约约有股冲动,想看看,能不能以此,让哲哲也对他开口。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是没看懂,但他约莫着,那应该是一种字,让她写的端端正正,虽然不认得,却很有风骨,是好字。后边画的画,他看懂了,丑的一塌糊涂,叫人心生厌烦。

    寅巳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琢磨着,薄唇在面具背后扯出了一丝微笑,一眨眼就没了,他端端正正起身,把腿上那沓纸放回桌子上,偏偏最底下那张,被他单独抽出来,叠了叠,在哲哲的眼皮子底下,把它放在了袖子里。然后若无其事起身,往门口走去。

    这是什么操作?哲哲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能这么玩儿吗?师兄啊,你要我那张纸做什么?上边的字你又不认得,拿去也没有用,你还是赶紧还我吧!

    看着他要走,哲哲立马起身,拦在他身前,一脸坚定,你不许走!你把字还我。

    可寅巳就要装糊涂,故意问她:“你有什么事吗?无事我要去吃午饭了!”

    哲哲急得抓耳挠腮,指了指他的袖子,寅巳不理会,反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什么?”

    一会儿功夫,哲哲就气的七窍生烟,又不能开口讲话,又没时间回去写字给他看,他这会又非要装糊涂,真是恨不得打他一顿。

    “你不能说话吗?”寅巳越看她生气的模样,就越是喜欢,小脸憋的通红通红的,嘟着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是可爱,“你昨天同师傅,不是讲的很好吗?”

    师傅是师傅,你是你,我就是不要同你讲话,你这么坏,故意欺负我!哲哲瞪着他,更气了,算了,女子动手不动口,我去抢吧!

    说做就做,哲哲胆子瞬间就大了,扑上去抱住寅巳的胳膊,就把手往他袖子里去伸,寅巳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被她这么一扑,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哲哲又着急想要让他停下来,脚不知怎的,就往后伸,想着挡一下。谁知道没挡住,还把人给绊倒了。寅巳猝不及防往后摔,她又抱着人家胳膊不撒手,重心一起跟着往前扑,本能的反应,腿就跟着跪上去了。

    咚――的一声,寅巳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哲哲拽着他,一起扑上来,腿是很直接压在了他的两条腿上,寅巳的手,像是怕她重心不稳会滚到旁边,直接环上了她的腰,抱着她,一用力,哲哲就扑到他怀里。

    这一扑,算是结结实实撞到了胸口上,哲哲都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结实,一下比一下用力。

    屋子里两个人,一个压在另外一个身上,一个抱着身上的人,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的僵了好一会儿。

    “起来!”寅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松了手,愣愣的说了这么两个字。

    起来?为什么起来?字还没还我呢!哲哲的火气又上来了,再说,现在是她把他压在身子底下,她又不吃亏,先把字找了再说吧!说着,就着这个姿势,摸到寅巳的胳膊,手接着往里边伸。

    “你做什么?”寅巳真是开了眼界了,一把抓住她的两个手腕,这小丫头,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压在一个男子身上,不起来不说,还继续动手动脚,也没个娇羞样。

    哲哲没说话,坐直了身子,扭头就去咬寅巳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寅巳一看她这么疯疯癫癫,准备坐起来,把她推到一旁,谁知道她像是知道他要这么做似的,脑袋咣的一下就砸过来了。

    这下好了,重心不稳,两个人脑隔着面具,震的嗡嗡直响,一起又倒回去了。

    好疼啊!哲哲双手抱头,眼泪汪汪的,我擦,这面具质量真是好,这么碰都没有碰烂,话说,我要找什么来着?怎么一撞,好像撞忘了!

    寅巳很无语,他躺在地上,松了手,虽然没有去捂头,但是脑子也是一阵一阵的不清楚。这个丫头,练铁头功吗?一张字,值得这么拼命?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还她,看着坐在身上的人,寅巳很不舒服,他从下到大,还没这么被人压过,更别说是女孩子,怎么着,也应该是他压她吧?脑子这么想,身体就这么干。哲哲还没清醒回来,就一阵天旋地转,缓过神,自己就到了地板上,寅巳抓住她的双手,两条腿把她扣在中间,面具挨着刚撞上去的那一块,略微有点凉。

    我擦咧,这个,这个姿势,有点,有点那啥吧?哲哲对着寅巳的眼睛,有些害怕了。

    “好玩儿吗?”寅巳的声音从面具后传过来,冷冷清清,“你这会儿倒想起来害怕了?”

    哲哲就着他的话,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想想,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一时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师兄,那啥,其实昨天我就猜出来,你喜欢公伯哲哲,但是你喜欢归喜欢,我又不是,我们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好,你不如放我先起来?

    要是那张纸,你真不想给我,我就不要了,我送你,送给你总可以了吧?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你一个修行的人,最不能动凡心,会损了修为的,要淡定,要冷静!

    哲哲眨巴着眼睛,狗腿子似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寅巳。

    好可怕,她刚才哪里来的勇气去抢东西?

    这下该怎么办?要是师兄见色起意,非礼她,她要怎么办?

    “你写的什么东西,这么想拿回去吗?”寅巳看着她的脸,呼吸都急促了。

    没有,没有,哲哲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有,我不想要了,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惹你了!

    “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寅巳的眼睫毛很长,凑了上来,直逼哲哲的眼睛,哲哲都能感觉到,眨眼时,自己的睫毛扫过了他的睫毛,“不如,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便还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的美!哲哲把脸别的一边,你让我叫我就叫?你这么欺负人,我才不要跟你讲话,还师兄,我又不是公伯哲哲,我也没有喜欢你,再说了,那张纸,我不要了,为什么我还要叫?

    “或者,你把上边的字,老老实实写给我,如何?”寅巳很好奇,她到底写了什么,值得她这么紧张。

    哲哲不为所动。

    “你想,如果这张纸我递到公伯府上,给那府里的主人看,告诉他是你写的,你猜会怎么样?”寅巳的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威胁。

    真无耻!哲哲气呼呼的,回过头,直视寅巳的双眸,这个人怎么这么卑鄙,还威胁人,等师傅回来,我一定要告你的状,你给我等着。

    “别想着让师傅跟你撑腰,”寅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挑眉道,“我一向都不怕他,反而是他,还要礼让我三分!”

    “不过,这两件事,你若都不想做,也没关系,”寅巳松开了手,起了身,坐在地面上,把哲哲也拉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赌?赌什么?哲哲看着他,你个狡猾的狐狸,一看就不是善茬,你会老老实实跟我赌吗?

    “从今天起,上午,我代替严道长教你写字,下午,梅姨会教你画画,晚上,我再来教你下棋,”寅巳看着她,一字一顿,“这三件事,你自己给自己立个目标,只要达成一个,我便把字还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会这么好心吗?哲哲不信。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寅巳站起身,伸手来拉她,“而且,还是让你自己给自己立目标,你不会这都做不到吧?”

    你才做不到呢!别这么瞧不起人,哲哲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气呼呼回去,坐在桌子前,像模像样写了封挑战书,给了寅巳。

    寅巳看一了遍,没说话,收在袖子里,“你如果输了,可是得开口喊我师兄的!”

    哲哲撇嘴,我为什么会输?这么简单的标准,我会输?

    “既然如此,那这挑战书,我先收着,做到做不到,半个月后,我们见分晓!”寅巳眨眨眼,“不早了,去吃午饭吧,吃饱了饭,你才有力气去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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