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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亭里餐桌已经摆了上来,兰庭执箸一顾,只见青瓷碟白瓷碗里,盛放着的都是黄芽菜、青丝瓜、白豆腐、紫香芋,看上去倒是清淡可口,只不过……兰庭罢箸轻笑:“辉辉今日怎么茹素了?”

    春归替兰庭挟了一箸黄芽菜:“怎么迳勿还没吃腻砖头肥?”

    “什么砖头肥?”兰庭表示大惑不解。

    “不是说朝堂廊上餐及各衙馆的公食都是砖头厚的肥肉么?我且以为迳勿如今看都不能看一眼肉食了呢,怎么原来是汤回杜撰的说法不成?”

    兰庭哭笑不得:“公食的确不如家里的饭菜可口,也没到砖头肥的地步,难怪辉辉要让汤回日日往翰林院送小菜茶点呢,竟然是因为以讹传讹的缘故。汤回真是不能更奸滑了,为了多跑几趟腿在我这里讨赏钱,居然胆敢编排朝廷刻薄官员,连带着害得莫夫人还受到一场数落。”

    春归听说砖头肥竟然是子虚乌有的诳言,也对汤回的“奸滑”言行义愤填膺,连连颔首表示这样的书僮必须严加管教,又突然意识到兰庭列举的最后一条“罪状”,顿觉摸不着头脑:“怎么牵连上莫夫人的?”

    兰庭把碟子里的豆芽菜细嚼慢咽得一根不剩,才笑眯眯地满足春归的好奇心:“辉辉不仅想着给我送吃食,回回也不曾疏忽了我的上峰同僚,大家共享了福利,自然都夸我娶了个贤良淑德体贴备至的好娘子,只别人也就罢了,莫学士作为上峰,光受惠却因家里没人往值馆送食而无力施惠,心中大是过意不去,未免埋怨莫夫人都快当祖母的人,还不如我家新妇周道体贴,百忙之余还写了封信回去把莫夫人责备一番,勒令莫夫人谨记日日也往值馆备送饮食,就说我今日因为四叔院里这桩事故向莫学士告假,莫学士丝毫不曾犹豫,痛痛快快允假不提,还叮嘱我家有贤妇,确该多多顾惜,这段时间虽因公务在身不能日日回家,隔上五、六日自当回家看望抚慰娘子,才不负了娘子的体贴和关怀。”

    春归听明白兰庭是在拐着弯的夸赞她,也一点都不觉得脸红羞愧,深以为自己的确该当夸赞,又为兰庭盛了碗汤:“先不说日日送去值馆的小菜茶点我是用尽了心思,就说今日想到迳勿多半会回家住上一晚,这桌子菜看着素淡,也不是没有用心。这碗腐丝汤是先用鱼头熬的汤底儿提鲜,那碟子芽菜,也是加了肉酱煨焯,为防迳勿觉得油荤,专门把肉酱都撇除了,看着素淡,吃起来却有肉酱的香味。”

    兰庭喝了汤,眉目舒展:“辉辉的厨艺是越发精进了,当然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意,就算我并未被公食的油荤腻着,此时品尝如此的美味也的确觉得身心愉悦。”

    赵修撰用餐从来不会是风卷残云之势,不过虽说慢条斯理,也不减津津有味的情态,这让春归深觉心意未被辜负,自己也吃得格外尽兴。

    待一桌子的青瓷碟白瓷碗都“干净”了,夫妻二人自是要例行慢步消食的养生之道,这时暮色还未遍漫,兰庭却不仅让青萍准备好风灯火引,还交待梅妒、菊羞几个丫鬟分别准备好澡

    豆、面巾等物,春归听着觉得奇异,不知兰庭作何要让丫鬟们准备这多物件且跟随在后。

    “咱们今晚不如住在怫园里的琴馆,一路往那儿走就当作是消食了,不过那里虽说比斥鷃园凉爽,且备着床榻也能将就着睡上一晚,只是没有准备洗浴用具,好在方便取水生火,一阵间烧了水来淋浴还不算麻烦。”

    春归早就有在琴馆这等清幽地避暑的想法,竟不知兰庭什么时候窥破了她的心思,何时不声不响的在那里布置好了床榻,且还想着怎么生火烧水以供淋浴,她极有兴致,十分感激兰庭能满足她的愿想,却又觉得这样到底麻烦兰庭,人已是被兰庭拉着往怫园走了,嘴上担忧道:“明早我从怫园去踌躇院晨省还算方便,但迳勿清早要出街门可就远了,多花不少时间,就得更早起身,才能准时赶到衙馆应卯,岂不辛苦?”

    “琴馆再往后走不了几步,就有一道角门,出去后就是街道,且因为街道僻静大早上的也没有车马行人,方便骑快马,我骑马到正街上才换轿子,更比以往省时,非但不辛苦还能多睡一会儿。”

    春归听了这话,唯一的半点顾虑都打消了,高高兴兴由得兰庭拉着她的小手往怫园去,先是绕着沅水慢步一周,暮色不知不觉间便已弥漫遍散了,仰望一轮明月,光华笼盖清波,沅水边上系着的一叶扁舟,饰有一盏渔火,使这深宅大院凭添一种野趣,春归于是又生了兴致:“要不咱们去舟上歇一小阵儿?”

    兰庭没吱声儿,但用行动表示支持,这时他和春归的身后早没了仆婢尾随,青萍等等已经先一步赶去琴馆安排归置了,因着此时月华如练,尚且不用风灯照亮,兰庭便借着月色把一叶扁舟拉得近些,牵扶着春归先跨上小舟,他自己也跳了上去,但却没像春归一样立即坐下,弯腰解了纤绳,竟像模像样的摇棹泛舟,直到远离了水岸几近波心,才过去坐下任由小舟飘浮水上。

    春归起初还有些紧张——她可不具凫水这一技能,是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因拿不准兰庭摇棹的技术,十分担心纤绳一解小舟倾覆,掉沅水里做了水鬼。不过因舟行一直平稳,府园里的湖水又起不了大风大浪,且估摸着兰庭既有这架势,必定是谙熟水性的,就算发生意外应当也能及时把她捞上来,所以很快就放松了。

    直到兰庭停棹走过来,小舟微微晃动时春归才不由主的伸手扶紧了船舷。

    “辉辉不识水性?”兰庭挨着她坐下,侧脸笑问。

    “小时候阿爹原本想着教我凫水的,阿娘怎么也不允许,说我性子已经够野了,已经会上房揭瓦难不成还想学会兴风作浪。”

    “现在还想学么?若仍有兴趣,等我有了空闲教你。”

    “学无止境,技不压身,学是当然想学的,更别说还有现成的老师,就是不知在哪里学,仿佛有水的地方多半都免不去人多眼杂。”春归叹气,这也是当初阿娘反对她学习凫水的原因之一,说是即便学会了,难道一个女孩家还能跳进大江大河里嬉水不成?家里的浴桶淹不死人,所以水性学

    来无用。

    此时如果阿娘在世,春归便有了反驳的理由——谁说无用了?想董姑娘倘若不会水性,当时情势危急眼看清白难保,怎敢义无反顾跳水避险。

    “沅水自是不方便,不过别馆里的拂水摇空只要咱们下了禁令,还怕闲杂人等会靠近偷窥不成?”

    “那我可就翘首相盼着迳勿抽出空闲来好拜师学艺了。”春归笑道,因着兰庭坐在身边儿,她的胆子又壮了不少,放开船舷拍下手掌。

    说着凫水的话题,春归就好奇道:“听说易夫人的家教甚严,没想到却能允许董姑娘学识水性。”

    “连我的水性,也是晋国公当年教会的,我听祖父说,当年晋国公率军抵御瓦刺鞑虏,诱敌接近永定河,却因援军未及时抵达形成包抄之势,反而被敌军逼得走投无路,多得副将深谙水性,相助着晋国公渡水逃脱敌军追击,终于拖延到了援军形成合围,才能反败为胜。晋国公从那时起不仅自己学习水性,也教训子孙后代务必谙练水性,可能连家里的闺秀也有谙习水性的要求。”

    “真多亏晋国公府有此家族传统。”春归笑道:“怎么迳勿学习水性竟需要拜他人为师?”

    “我们家与晋国公府刚好相反。”兰庭道:“曾祖父原本熟谙水性,那时年少淘气,悄悄下河嬉水,怎知腿脚筋脉忽而抽搐险些遇溺,自那之后便心有余悸,拘令子孙后代不许游水玩闹,祖父不会水,阿爹和几位叔父均不识水性,但我幼年时,祖父让我拜晋国公为师学习兵法,晋国公听说我不会水性,硬要教授,我本不敢违背家规,晋国公便找祖父理论,说曾祖父这条禁令荒唐如杯弓蛇影,到底是说服了祖父允许我学识水性,后来我又教会了二弟、三弟他们,连六弟都会凫水了,这条家规禁令自然而然就作罢了。”

    所以即便教会春归,也不怕诽议。

    兰庭略低头,看清春归满脸的期待之情,一双眼睛烁烁发亮,像吸吮/了星月的光辉一般,不由便遐想如此月色下,波光中,他们一同自由嬉玩,老师便比学生更加翘首热盼空闲时光的来临了。

    奈何这实在不是一件心急就能求成的的事。

    只不过嘛……教授水性的闲睱暂时没有,肌肤之亲却并不一定以此为前提。

    兰庭伸手,指掌经过春归的鬓角,轻托着项后,他的唇舌温柔,像游鱼嬉水,时深时浅的灵动,先且流连贝齿,转而舔/吮樱唇,指尖有意无意的搭在女子颈部筋脉上,感受她一下急促过一下的脉动,当终于彻底搅乱了春归的呼吸,主动迎合他似乎捉摸不定的唇舌……

    兰庭稍稍离远,清风从两张面颊之间吹拂,蓦然似有凉意。

    春归睁眼,烁烁光华已经不在她的眸子里了。

    一片迷离,却更妩媚引人。

    兰庭也急乱了呼吸,恍惚了神智,他不记得这是在沅水上,扁舟里,他只记得心爱的人正被他搂在怀中,那样享受着需要着他的亲吻和爱抚。

    波心之上,孤舟渔火,长久轻轻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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