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漫漫长夜的一梦,都有蕴绕不散的沉水香。

    直至迷迷糊糊中醒来,尚且不知梦里梦外,直到看清了帐外的龙凤花烛余焰未烬,而西窗隐隐已经透着苍光,春归才将意识渐渐清明了,但仍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装作美梦未醒。

    她想她和赵大爷生活里可能永远无法同步的一件事,便是她绝不可能主动自觉毫无留念的,在天亮之前起床。就算是已经醒了,仍然还要“缠绵”一阵的,无论寒暑春秋、是晴是雨,春归觉得自己一生都改不了赖床的陋习,睡到日上三竿才是她孜孜不倦的人生志向。

    好在赵大爷似乎也并不介意她的这一陋习,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早起便打扰过她,念及这一好处,春归愉快的卷起唇角,破天荒的没了起床气。

    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春归又觉面颊发烫,她的婚前教育是被兴老太太的儿媳妇负责传授,但那位世母说得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无论多么疼痛都不能反抗,导致春归一直心存畏惧,以为同房之事会像生产一样艰险,结果……她怀疑世母是有心捉弄她。

    当然起初的感觉仍然难免不适的,但也不至于到忍不住暴起伤人的地步吧!

    非但不至于,在那短暂的不适之后,甚至身心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某刻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似心里长久埋着的一颗种粒,终于因为亲吻爱抚萌芽、抽枝、长出苞蕾,突然便绽开盛放,那艳丽从体内延展出来,招摇眼前,她能亲晰看见兰庭的眼睛里,也布满了异彩流光。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庭大奶奶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把肌肤之亲回味无穷,作为女子也实在热情奔放,不是应当羞人答答面红耳赤么?这种食髓知味的心态是怎么养成?庭大奶奶的想法是,此刻四周无人,烟视媚行来给谁看,做人起码要忠于自我吧。

    但那遐想未尽,春归却忽然听见了隔着门扇的人语,仿佛是兰庭正和费嬷嬷说话,她这才意识到还有这尊菩萨在侧督促,没办法全然的自在,又竖着耳朵细细一听,好像费嬷嬷正在提醒“时辰不早了”,兰庭却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天还没亮……

    很多细节经不起联想,春归突然意识

    到羞惭,手脚麻利的穿好衣裙,蹑履碎步的跑到门边儿,示意自己已经醒了并未赖床,怎知兰庭没让梅妒她们入内,倒放了费嬷嬷直接推门闯进,惊得春归险些没有膝盖一软她可从来没有披头散发出现在费嬷嬷面前过,再一想床上乱七八糟的光景……庭大奶奶羞耻心这回算是彻底被唤醒了。

    费嬷嬷却有条不紊地屈膝见礼:“老奴来替大奶奶整理衾被。”

    “不敢烦劳嬷嬷,还是让丫鬟们来吧。”春归忙道。

    但费嬷嬷置若罔闻,仍是直闯入内,春归下意识跟上前去,不及劝阻,只见费嬷嬷已经掀开了百子千孙被,将横铺在床上的一条白帛收起,春归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兰庭昨日就说过费嬷嬷有不得不跟来的原因,且今日她也就会返回太师府了。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啊,有了这条不再洁净的白帛为证,才能承认自己是太师府名正言顺的长孙媳妇。

    一想到如此私隐的物件会被拿在人前展示,甚至还要被别人封存留证,春归心中便觉烦闷,这种不良情绪直到吃早餐时都没消褪,连食物都不能让她喜笑颜开,问题看来已经十分严重了。

    兰庭在旁察颜观色,竟能知道春归为何怏怏不乐,他慢条斯理的亲自替春归盛了碗红枣桂圆粥,一边说道:“辉辉介怀,我心里也觉得不自在,当真考虑过装作把这所谓的规矩忘个一干二净,但细细一想,将来要是有人用此质疑辉辉,实在是桩麻烦,为防后患无穷,也只好忍了这一时不快。”

    “不然还能如何呢?”春归也无可奈何。

    她可是读过内诫的人,这时扳着指头一条条数给兰庭听:“莫买命算卦,莫听唱说书,莫结会讲经,莫斋僧饭道,不许看春看灯,不许学弹学唱,甚至还有规定不许狎近尼姑,不许招延妓/女……”这都是什么神人制定的内诫啊,把对男人的戒条也编进来了吧?!

    兰庭失笑:“先有冒犯,而后才有约诫,可见原本内眷生活也甚多姿多彩。”

    多姿到了狎近尼姑和招延妓/女么……

    春归一脸不信的喝着粥,心情更忧郁了。

    “事实上呢,诸如买命算卦、听唱说书等等戒条,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遵守,

    止论祖母,不是也会去打醮挂、庙宇烧香么?只要长辈们都在干的事,辉辉也可效仿,真要谨守这些规条,八成女眷怕都得愁苦烦闷了。”

    春归深以为然,想想兰庭并不是个教条至上严以律他宽以待己的人,终于不再那样忧愁,至于那条白帛……爱咋的就咋的吧,横竖自己全把这物件看作不存在。

    她心情一放宽,精神便焕发,漱了口便主动请命:“迳勿今日打算在哪里设宴?横竖是不会在清远台,不知我去外厨房准备肴馔会不会方便些?”

    外院可谓闺阁女子的禁地,但对于嫁为人妇尤其是一家主母而言,倒也不是完全不许涉足,所以春归提出去外厨房操持羹汤的建议并非不合情理,但没想到兰庭却很惊奇:“辉辉作何要去外厨房准备肴馔?”

    “不是说今日要宴客么?”

    “款待客人,也不用辉辉亲自下厨。”

    “可迳勿昨日提醒我会不少忙碌,又称并没有女眷需要我陪同,难道不是暗示需要我亲自下厨?”

    兰庭一本正经的摇头:“辉辉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是和我一同,款待诸位好友。”

    春归:!!!

    “才说最烦教条约束,转眼便又自己受束于教条了?”兰庭再度失笑:“费嬷嬷已经回太师府去了,没人再行督促拘束,今日来的客人也不是庸俗之流,均不计较在意诸多教条,辉辉一阵后便知道了。”

    见兰庭对“好友们”如此自信,春归也懒得扭捏:“那我可真得见识见识几位风流人物了。”

    夫妻两果然同行,一齐到了长风台就是昨日午餐之处。

    不曾想已经有位客人捷足先登,正坐在台上操琴,也不知察没察觉主人驾临,反正察觉了也视若无睹。

    直到一曲琴毕,他才懒洋洋地站起来,冲兰庭夫妇拱一拱手:“终于是等到会试结束,才盼到迳勿兄的邀帖,咱们得有多长时间没聚了?”

    春归打量此人,见他年岁应与兰庭仿佛,身量很是消瘦,面部轮廊极显锋锐,故而看上去很有几分厉肃,只不过眉心一点朱砂痣,依稀起到了缓和的作用。

    就闻兰庭招呼到:“五殿下来得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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