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拾到几样必备品放进布袋子里准备出门,回头再扫一圈,发现小竹忘了拿,这小竹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宣笔,是我进宫之时必带之物,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不过这宣笔从我进白府之后,跟菊儿一起专门跑到洛阳城里买的,是菊儿为我挑选的,确切的说是菊儿送给我的礼物,我自当十分珍惜,用久了之后就越用越顺手,凡是有我在,又有宣纸的地方,就必定会有我这只宣笔,那个时候菊儿为这只笔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小竹。

    紧忙将小竹装进布袋子里,又瞧见床上枕头旁的绢帕,那是我昨晚准备好的,无论何时进宫,所有礼节规矩,一样都不能少,这是穆夫人再三叮嘱我的。这一慌乱竟忘了拿,想想还是爱儿好,若是此刻有她在,一定会替我准备的妥妥当当,看看我现在,几样小东西竟能忙得晕头转向,快要成了半个废人。

    马车停在老地方,就在我一出门的档口巷子里,十一少体谅我,怕我跑太远的路,主要是嫌我走的慢,为了节省时间,建议直接将马车停在我这宅院外,这一停便成了习惯,回回停在这档口,倒让我省下不少时间。

    出门一看,果然十一、十四少,还有白笑秋都在等我呢,我朝几位少将一笑。

    十一少道“还看什么呢,都等你半天了,还不快上车”。

    我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踩在脚蹬上,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原本以为马车是为我一人准备的,掀开帘子我才知道大将军和十九少白颜冷也在里面。我眼珠子转一转,在十九少身边坐下来。

    大将军一路上也不说话,定定的看着门帘,他不像十四少那样一上车就闭目养神,但就是这样也让我大气不敢出,浑身不自在。我实在憋闷的慌,早知道大将军在车上,我另可骑马了,偶尔朝白颜冷看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四目相对时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又都别过脸去。

    我实在是憋闷的慌,用胳膊肘砰了砰白颜冷,他扭过头来看着我,张着嘴,朝我打哑语,我也朝他打哑语,两人只动嘴皮子没出声,生怕叨扰了大将军。

    马车驶出白府小道,在拐弯之时,我还在同白颜冷你一句我一句的打哑语,他手口并用,我领悟力度差,不明白白颜冷到底说什么,一个激动,大声道“十九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大将军回头看我一眼,又看看白颜冷,我吓得一缩脖子。

    大将军面色怔着,道“你俩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那么小声”。他这一说,我和白颜冷吓得彻底闭上嘴。

    马车内静静地,能清楚的听到三人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大将军突然问我“先生,上回跟你一起私闯我书房宅院的女子究竟是谁”。

    我心咯噔一下,像是有人朝平静的湖面扔了个石子,好端端的,干嘛又问,但不回答也不行,只好道“回大将军,那女子是白府大门口的女守卫啊,她原是十九少宅院里的丫头,当初在挑选的时候,我瞧着她机灵,办事周全,是个当侍卫的好苗子,就挑了来”。

    道完之后我朝白颜冷眨眨眼,白颜冷朝我淡淡一笑。

    大将军白展奇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我身旁的白颜冷,问“五弟,是真的吗?”

    白颜冷连忙道“大哥,是真的,柔柔原是我宅院的绣娘,后被苏先生挑去当了女守卫”。

    我心一紧,心道十九少啊十九少,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了柔柔最弱的地方,还真以为那燕子是柔柔绣的呢,这样想着,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大将军不相信,要柔柔当场绣个什么花儿啊、鸟儿或是什么别的,那可如何是好。

    白展奇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白颜冷“你说是你宅院的丫头,我怎么没有印象”。

    白颜冷扯了扯衣衫,笑说“大哥有所不知,这柔柔虽然心灵手巧,却不喜与人交际,整日待在宅院后房,鲜少出来露面,以前就连我这个主子都很少见到她,更别说您了”。

    白展奇嗯了一声,似是很赞同白颜冷的话“原来如此,整个府中,我去的最少的便是你那宅院,不认得她们也不无奇怪”。他朝白颜冷看一眼,继而笑了,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五弟也这么大了,除了玄詟,就数你最小,你生性少言寡语,脾性温顺乖巧,也不爱走动,又不是少将,我一向又十分忙碌,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今日刚好,大哥想问一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你若成婚,我也算向死去的咱爹还有小娘交了差”。

    白展奇说完,瞟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去。

    白颜冷笑道“大哥平日那么忙,不仅为朝廷分忧解难,还要为整个白府上上下下操心,着实辛苦。小弟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不要说现在没有,日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大哥大嫂,让大哥大嫂给我作主”。

    白展奇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和白颜冷互看一眼,我朝他耸耸肩旁,然后掀开帘子把头扭到窗外。

    十四少一回头正好对上我看过去的眼,我抿了抿嘴,看着他,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自从上回下雨天,他在我院中冒犯我,一个多月过去,直到今天才见到他,那日他见我趴在他胸前嗷嗷哭,只怕是吓坏了,只一个劲给我道歉,还说是情深所起控制不住自己才轻薄了我,以后绝不再犯。

    十四少有一点做的最好,他自制力很强,口中说的什么就一定做到,不像白笑秋那样言而无信,这一点上来说,我很欣赏。

    那日他还说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强迫我,只要我不愿意的他绝不做。

    这一点上来说还是比白笑秋要强,白笑秋是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他高兴就行,从不顾及我的感受。

    那日他还说一个月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也做到了。

    十一少从马车后面跟上来,和十四少并排而行,他道“今日面圣,你可想好了怎么跟圣上说”。

    十四少沉默片刻,看我一眼,朝十一少点点头“我想好了”。

    十一少又道“我有种预感,不管你怎样争取,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兄弟几个,除了十二,圣上最为看重的就是十四你了,我想圣上不会轻易答应,更何况这一次非同小可”。

    听了十一一番话,十四少木着一张脸,双手将马栓往上一提,喊一声驾,马儿哒哒的朝前跑,从我车窗边一闪而过。

    十一少朝我微笑示意,也赶快跟了上去。

    我将脖子伸的老长,一直盯着十一和十四少的背影看,不明白刚才他们兄弟俩怔着的表情所为何事。

    白颜冷也将头探出来“看什么呢,看的那么出神,还追着看,生怕脖子不够长是怎的”。

    我一笑,道“我在看十一和十四少,听他二人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有什么事情”。

    白颜冷道“飞飞,你不知道吗,听说酋长一族并未灭族,两年前四哥领兵讨伐之时,部分余孽混在死人堆里,四哥明知他们没死,但念起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苦寒百姓,放他们一条生路,谁知着酋长人死心不改,听说一直在暗中挑拨我大晋国边疆百姓,蛊惑他们说晋帝治国不当,残暴行政,让百姓受苦”。

    我想了一想,道“刚刚听十一和十四少在一起小声嘀咕,可能就是为着这事”。

    白颜冷道“不知这回圣上会派谁去边疆安抚那里的老百姓,是四哥,还是十四哥,又或者是十一哥呢”。

    我心一紧,平日不待见白笑秋,倘若他真不在府中,我还是会心有不舍,试探着道“十一少和十四少都有可能”。

    白颜冷补充说“四哥的可能性最大,两年前他领兵和酋长一族的族长交过手,也是因为那次领兵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收复数座城池,还将族长的首级砍下来呈给圣上。也就是在那一回,他才又重回白府,我们原本以为四哥死了,没想到他又活过来了”。

    白颜冷说到激动之处竟一把扯住我衣衫,切切的道“飞飞,你知道吗,说来也巧,四哥凯旋而归的那天,在洛阳城被人行刺,还是你替他挡了一刀,进了白府,冥冥之中,这都是缘分”。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我与白笑秋确实缘分不浅呢。

    久不说话的大将军朝我和白颜冷各看一眼,他一双眼十分凌厉,让我生畏,紧忙闭上嘴不再同白颜冷说话。

    玄詟一路上谁也不理,只管摆弄着手中的木匣子,听他说是白笑秋奖励给他的,因前段时间虚心求学,进步很快,就买了木匣子送给他,以此鼓励,再接再厉。

    听说这木匣子里有个小珠珠,还设有关卡,这小珠珠要通过层层关卡才能顺利的拿到,玄詟一边玩弄这木匣子,不时的翻上翻下,左手倒右手,不亦乐乎。

    还是和往常一样,玄詟陪同皇宫里的皇子皇孙一起识字、作画,我在一旁做指点。

    今日不同往日,我一颗心全在朝堂之上,不知道圣上究竟会派谁去边疆,会是白笑秋吗,这一去多久才能回来。

    好不容易挨到教习完毕,急忙拾到好随身物品,来到建安殿围墙之外等候。

    一直待到快天黑之时,才听见有脚步声由内而外,由远及近传来,接着听见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和十四少说话的声音。

    十一少走在最前头,他见我站在围墙外,先是一愣,然后问道“先生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马车里等”。

    白笑秋和十四少相继出来,见我也是一愣。

    我朝他几人一笑,赶快靠边站好,白笑秋走过来问我“什么事,为什么不在马车里等我们”。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见他脸色如常,忙道“大将军呢,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说话,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白笑秋道“圣上还有事要找大哥商议,命我们先行回府”。说完朝四周扫一圈,问道“五弟呢,怎么不见他,是不是让太后姑姑留在这宫中不让走了”。

    话音刚落,便见白颜冷从另一条道朝我们走来,白笑秋笑说“说曹操曹操到,五弟,你来的可真准时,我和苏先生刚刚说起你,你就来了”。

    白颜冷打趣道“四哥这么说,只怕是早已等得不耐烦,嫌我来晚了”。

    我笑道“不晚不晚,十二少他们也刚刚才从殿内出来”。

    白颜冷看着我,问“飞飞,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的在马车里等我们的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引得玄詟不耐烦,朝我们嚷嚷“四哥,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啊,我这肚子都已经饿扁了”。

    白笑秋笑道“听玄詟的,咱这就打道回府”。

    车轮滚滚,我和玄詟、白颜冷在马车里一路欢声笑语,车子行至洛阳城闹市中心时,突然闻到一阵烤番薯的味道,好久没吃烤番薯了,忍不住咽下一口吐沫。

    玄詟惊呼一声“好香啊,什么东西这般香”。

    白颜冷道“是烤红薯”。

    玄詟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口口声声说“五哥,我要吃烤红薯”。

    白颜冷朝我看看,笑道“我没记错的话,飞飞最喜欢吃烤红薯了,对吧”。

    我只笑笑不说话,心里开心的很。

    此时的洛阳城,灯火辉煌一片,人声鼎沸,柔弱的月光和灯光融合在一起,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将每一条街道描绘的如梦如幻,随处可见的红砖绿瓦下,爬满了翠绿的蔓藤。

    我们在一家酒馆门前停下来,屋里的小斯肩上搭着展布,笑盈盈的将我们一行人迎进去。

    早上走的匆忙没顾得上吃早饭,晌午又因心中想着事儿也没心思吃,这会儿倒是真饿了。一顿猛吃猛喝很快就饱了,难得在外面吃一回饭,几位少将也来了兴致,叫上一些好酒,边吃边喝边聊。

    十一、十二、十四和十九少全部都在喝酒,本以为他们会将今日在朝中的事说来听,听了半天都是闲扯,有些话说的实在不堪入耳,屋内酒味又四处弥漫,我只好跟他们说头闷出来透透气。

    站在三层楼的围栏上,大半个洛阳城尽在眼底。所谓高处不胜寒,有着悠悠的风吹过来,很是惬意。我闭上眼睛感受这和风的温柔,忽然有一阵酒气吹在我耳边。

    白笑秋站在我身旁,也像我一样俯首望去。

    我笑着道“十二少你知道吗,我好久都没有这般放松过,这洛阳城果然比白府要自在的多”。

    白笑秋看着远处的灯火,那灯火就像天上点缀的繁星,一闪一闪,他道“你喜欢自在的生活”。

    我道“在我能掌控自己的时候没好好把握,现在我身处皇城身不由己”。

    晋帝封我为惠德教习学士,每月进宫两次指导皇子皇孙们读书识字,我无法悄无声息的离开,若真要离开也必定有个正当的理由。

    微风悠悠的吹,我看着洛阳城来来往往的人,没再说话。

    白笑秋抬头仰望着星空,然后扭头看着我“我见你今日神色恍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妨告诉我,行吗?”

    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想起今日白颜冷对我说的话,心中有着大大的问号,圣上究竟会派谁去边疆呢。我侧着头瞟了白笑秋一眼,此时只有我和他两人,他是不是会对我说点什么呢。

    只见他一直盯着空洞的夜色看,我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举动,我实在忍不下去,偷偷打量着他,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听说今日圣上指派人去边疆安抚当地的民众,不知,不知指派谁前去”。

    白笑秋将目光收回来定格在我脸上,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问“你希望谁去”。

    我们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看,看着看着他竟然笑起来,直到后来他转身进屋。

    我看着白笑秋的背影,心中有几分捉摸不定,他总是习惯让我为他忧心。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莫非圣上当真派了他去。

    心锰地一紧,有些站立不稳,紧忙扶住围栏站好,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稳定好情绪。

    不大一会儿,十四少从内屋出来,还未近我身,便有一股浓浓的酒气朝我飘来,走近些,才瞧见他双颊绯红,看样子喝了不少。

    十四少朝围栏上一扑,微醉的眼神看着我“怎么不在屋内”。

    我忙道“屋内太闷,出来透透气”。

    十四少也朝幽深的夜空看过去,他一直看一直看,好似那遥远的夜空有他永远也看不完的东西似的。

    我们就这样看着各自的方向,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搭理谁,半晌过后,十四少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伤神“三日之后我便要离开白府,到边疆去,圣上派我去安抚那里的百姓,顺便暗查酋长一族之余孽,当我听到自己被派出去的那一刻,我很不开心,若是换做以前我会毫不犹豫,但今天,我跪在圣上面前,犹豫了很久,迟迟不肯应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心中有了你,但我身为大晋国的子民,身为白府的少将,自有为国解忧的义务,我责无旁贷,我知道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你心中未必真有我,但我不在乎,我会给你足够时间考虑”。

    十四少最后那句等我回来,让我心口一紧,说不出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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