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病的很严重,算起来,她从小服侍老将军,后又做了白笑秋的乳娘。照顾他长大,劳苦功高,为了白府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汗水。

    虽说是从婢女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但到底也是深受老将军看重的人。

    白府其余的那些嬷嬷们、下人们都对李嬷嬷很是敬重,就连穆夫人也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楚怜薇忙着照顾她那宝贝儿子,还有花花,也没空过来。

    其实她不来更好,来了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也不希望在李嬷嬷的病榻前跟她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李嬷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均匀而微弱,嘴巴早已干裂翻起一层层的皮。

    她已经喝不了水了,我拿着小汤勺盛了一勺水沿着嘴角慢慢喂进去,一边喂一边在李嬷嬷的耳边轻声的喊“李嬷嬷,喝点水”。

    李嬷嬷眼皮子动一动,露出一点点缝隙,嘴角动一动,然后又都闭上了。

    穆夫人命人端来了燕窝羹,进门便问我“怎么样,李嬷嬷好些了吗”。

    我摇了摇头“李嬷嬷现在连水都快喝不下了”。

    穆夫人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撑住床沿坐下来,摸了摸李嬷嬷的手,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便道“李嬷嬷,你要赶快好起来,我们都盼着给你过寿呢”。道完之后,又同我闲扯了几句,叮嘱我莫要累坏了身子,然后起身让萧嬷嬷掺着回去了。

    一早的时候白青蕊也来探望过李嬷嬷,我和她几乎是同一时间跨进门槛的。

    白青蕊是将军和穆夫人所生的第四个闺女,刚一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到姥爷家,直到六月六那天才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穆夫人说,闺女大了,也该回来了。

    目测看上去,我和白青蕊高矮胖瘦差不多,后来一问,我俩竟是同一年出生,而我整整长了她半岁。

    年龄相仿,聊起来就特别容易,到后来已是到了无话不聊的地步,俨然成为了好姐妹。

    正真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便是我们头上的这对发钗。

    那是六月六的傍晚,快开席的时候,白青蕊从她姥爷家回来,刚一下轿子,便看见阿爹阿娘还有我立在大门口迎接她。

    先是扑进她阿娘怀里撒了一阵子娇,忽又发现站在一旁的我,也就瞧见了我头上的这支发钗,而我也看见了她的发钗。

    两只一模一样,冥冥之中,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象。

    白青蕊对府中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我们聊了很久,后来穆夫人着婢女来喊她回去。

    快晌午的时候,白笑秋来了,手中惦着一壶小酒,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李嬷嬷身边,沿着床沿坐下。

    看了看李嬷嬷,用手摸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那干瘪的手。瞧见一旁的汤药,盛一勺喂进李嬷嬷的嘴里。

    汤药顺着李嬷嬷的嘴角又全部都流出来,我赶紧从怀里抽出绢帕去擦拭,被他狠狠甩开。

    他不让我擦,要自己擦,不让任何人动李嬷嬷。

    若是平时我会跟他吵,但此时,我心中只有无尽的难过,我看着他,眼中尽显落魄与悲伤。

    李嬷嬷一手将他带大,于他而言,跟阿娘一样的存在,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亲的阿娘都未曾见过。

    我想我大概还是能够体会得到他的痛,他的伤。

    一个人只有爱你到骨子里的时候,才能够正真感受到对方的心境。

    不知道楚怜薇,她可以吗?

    又或者,是我多此一举。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拿了一张凳子,坐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倒一杯酒,咕咚一口喝下去。接着又到一杯,又一口闷下去。

    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就当作屋里没我这个人似的。

    想起身去拦着,但我知道没有用的,假如醉一场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痛苦,何不让他醉的更彻底些呢。

    我每过一会儿就在李嬷嬷的嘴角滴几滴水,看着水滴慢慢渗透到她的嘴里,只要一喝到一点水,李嬷嬷的脸色看起来就舒缓一些,整个人也精神一些。所以我只有不停的往她嘴角滴水。

    白颜冷在快天黑的时候也来了,那个时候我正趴在李嬷嬷的床边打盹。

    不愧是两兄弟,感情好自是也能想到一块儿,同样的也是惦着一壶酒来的。

    他一来便同白笑秋一起喝酒,两人的碰杯声将我吵醒。

    我喊了一声“十九少”。

    他朝我浅浅一笑,手指在嘴边朝我做了个嘘的表情,我缩了缩脖子,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嬷嬷,又给她滴了几滴水。

    之后也凑到他二人一起。

    白颜冷到了一杯酒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他抬抬手,示意我喝下去。我便喝了。

    喝的太急,呛着了,猛烈的咳嗽。

    白颜冷忙拍了拍我的后背,带着埋怨的口气道“干嘛喝这么急,让你喝又不是让你一口闷,以为你真是男子么”。

    我瞟了一眼白笑秋,见他微微红着脸,我不看他还好,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着我,我不看他的时候也发觉他在看我,看的我脸直发热。

    此时,我们三人隔离的太近,我能感觉得到坐在我对面白笑秋呼出的浓浓的酒气。

    心想着,他已经喝了太久了,从中午喝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照这样下去会把胃喝伤。

    赶忙进到后房,吩咐灶厨做些开胃的菜来。

    不一会儿,婢女将菜端上来,我将白笑秋最爱吃的糖醋鸡爪摆在他面前,并夹起其中的一只放进他碗里。

    他朝碗里瞟了一眼,忽地垂下眼帘,目色幽幽,忧郁深邃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头扭到窗外,望着遥远的天空那最后一缕晚霞的倩影。

    白颜冷招呼我赶紧吃饭,我顺便也夹了一只鸡爪给放进他碗里。他仍旧浅浅一笑,说一声“谢谢”。目光柔和而温暖。

    白颜冷终究没吃那只糖醋鸡爪,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有的菜他都吃了,偏偏我夹给他的那只鸡爪至始至终纹丝不动的躺在他的碗底。

    果然,我对他也不够了解,我们相互之间知道的太少。

    虽然有两个婢女伺候着,但白笑秋还是要求留下来陪李嬷嬷。

    白颜冷将我送至院子门口,叮嘱我早些睡,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

    柔柔来找我的时候,恰巧白颜冷也来了。

    阿祖因为赵音岚的事被白展奇冷落,现下只得了个侍卫首领的帽头,实则被削去了掌管的权力。

    加上新一批的将士也陆续上岗,阿祖就清闲许多,今天刚好得了空也来了。

    自从上回在廊道里跟柔柔的一番对话,觉得我们俩有很多相同之处。

    我很欣赏她那种大气的风度,她说她喜欢我温婉的气质,阴阳交汇,以柔克刚,我们一拍即合。

    平日只有我跟爱儿两人在,爱儿经常性的往白笑秋的宅院跑,这样一来我这个宅院就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今日难得凑到一起,吩咐爱儿泡了一壶清茶,几个人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聊天。

    跟我比起来,白颜冷自是与阿祖他们生分很多,聊了几句便去逗鸟儿。

    听那鸟儿唤我飞飞。柔柔很是欢喜,连忙跑过去也逗起鸟儿来,教那鸟儿喊柔柔,可那鸟儿就是不喊,怎么教也不喊。

    只一个劲儿的唤,飞飞,飞飞。

    阿祖见柔柔走了,也跟着去了。

    现下只我一个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傻笑的瞧着他们的背影。

    逗了一会儿鸟儿,三人又过来坐下,又喝了几盏茶,聊了会儿,也觉着有些无趣。

    柔柔眼珠子转一转,跑进我房间,找来了几张纸,又在石榴树上掰了两根细枝条。

    我和白颜冷还有阿祖瞪着眼见她跑进跑出忙个不停。

    找来剪刀,将那几张纸用浆糊黏在一起,横着竖着侧着的剪一剪,戳几个洞口,将细细的纸条塞进去,最后再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系上。

    冰山美男白颜冷露出难得的笑脸,道一句“是风筝”。

    我和阿祖也都对柔柔投去赞许的目光。

    柔柔挽着我的胳膊,得意的道“走,放风筝去”.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白颜冷,见他也十分高兴的样子。

    前几天他还跟我说要带着我一起去放风筝,这下如愿以偿了。

    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大树,枝叶繁茂,阳光照在树上,留下一圈圈光晕,斑斑点点,知了在树上吱吱的叫着。虽然有风,其实是热风,因为有树,又可以乘凉,实在是惬意。

    柔柔拿着风筝在空地上跑,跑了几圈已是累的满头大汗,看一看手中的风筝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一点也没有想要起飞的样子,柔柔急了,跑过来让我帮他放。

    我可是放风筝的高手,以前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我,说放风筝要顺着风的方向,一开始要快快跑慢慢放线,等风筝飞起来了再慢慢跑快快放线,这样风筝就能一直往上飞了。

    这是一只带着长长尾巴的“蜈蚣”风筝,在空中扭动着身体,欢快的随风飘扬。

    一旁的两个看客一边看着我,时而朝对方礼貌性的点个头。

    我将风筝递给柔柔,阿祖见柔柔跑了,也跟着一起往前跑。

    很久没这样奔跑了,感觉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动的欢跃与快感。

    背靠着树坐下乘凉,仰头望着立在我身边的白颜冷,问道“是谁说要带我放风筝的,来了,又不一起玩”。

    他依旧浅浅笑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后面说的那句话,我一点也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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