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崇文殿。

    一名身着青色钿钗礼衣的年轻妇人正朝殿内款款而来,她的堕马髻上插有六枚钿钗,依据丰朝礼制,这是四品命妇才能戴有的规格,而又出现在东宫,显然,她应是太子内宫里的良媛。

    在她身后,跟有两名宫人,分别提着两个深漆色的食盒。

    “拜见陈良媛!”

    守在正殿门前的两名太监见到年轻妇人,当即作揖行叉手礼道。

    陈良媛是今年秋太子新纳的良媛,如今正值得宠,他们自然也就不敢怠慢。

    “太子殿下正在看书?”

    点点头示意太监礼罢,陈良媛平静问道。

    崇文殿临近崇文馆,太子向来喜欢在这看书,先前见离酉时开宴时辰尚早,太子沐浴更衣完便直接过来了这边,不过,眼下时候倒是差不多动身了。

    “回陈良媛的话,太子方才命人从私库里取来了几件圣人新赐的宝贝,现在正在殿中挑选,准备送与孔郎君。”

    “嗯。”

    轻轻颔首,示意太监进去禀告,陈良媛没再多言。

    往日未嫁太子前,她也曾听闻太子与美名满长安的孔郎君交好一事,言说每逢孔郎君进宫,太子必定会择心爱之物赠之,原以为只是坊间传闻的夸张,没成想,还当真如此。

    她是河东道蒲州刺史的嫡女,去岁全家随父来京述职,在皇后邀内外命妇入宫的赏梅宴上,被皇后看中了,遂定婚与太子。长安城里纷纷杂杂地传言有很多,但她尚未吃透便已经入了宫,而那位时人称诵的长安第一美少年,亦是无缘得见。

    “陈良媛,太子殿下唤你入殿。”

    “嗯。”

    朝身后的两名宫人点点头,示意她们将东西交由到这两名太监的手里,陈良媛施施然入了殿。

    刚进来,便瞧见了太子平日摆放书籍的桌案上,现在搁着三件物什。

    左手起,第一件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表层流光四溢,即便殿内并不昏暗,也能瞧出当中的不凡来。

    怕价值百万之巨!

    心头暗自惊讶太子出手之阔绰,陈良媛也不由打起精神来看向第二件。

    那是一柄短刃,似匕非匕,通体泛黑,并不似平常武器一般渲着金属光泽,陈良媛虽不知何故,但也能料想,摆在太子桌上的定不是凡品,即便眼下尚未开刃,可开刃后的削铁如泥,她也能猜出一二。

    至于那第三件……

    是活物!

    高达两尺的银制笼子里,一只雪白色的不知名幼鸟正在瞌睡,它虽然眯着眼,可那身形与毛色,当真神俊极了!

    教人见了,便心生爱怜。

    “这鸟儿当真漂亮!”

    走上前来,陈良媛由衷赞叹道,都忘了行礼。

    “蓉儿也觉得漂亮?”

    见她惊艳之下忘了行礼,太子倒没怪罪,反而温声笑道。

    “妾在家中时,参与河东道的宴会也不在少数,来长安后,更是诸般奇珍迷人眼帘,鸟儿也见得不少,可这般神俊的,的确生平仅见!”

    陈良媛认真答道,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当即屈膝跪下准备告罪,却被太子一手拉住,轻声道:

    “无妨,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说的便是此鸟。雕生长于悬崖,捕获极难,数百人力堪得一只,而通体雪白者更是少见,这其中,还要像它这般有着对赤红和血爪,可谓万难。”

    太子解释时声音温醇,加上他儒雅的面相,听得陈良媛微微迷醉的同时,也不禁暗自咋舌。

    她咋舌的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这看着神俊的鸟儿竟然难得如斯,怕是百年也出不了一只;其二嘛,却是心惊这等玩物,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居然也知之甚详,不说旁的,至少对孔郎君的的确确是费了许多心思。

    “那你觉着,把它送给青珩堂弟可好?”

    原本看着桌上三样宝贝心中举棋不定的太子,渐渐也有了高下之分,温声问道。

    “妾不知,只是,妾曾听闻元璐长公主富甲天下,夜明珠虽然贵重,孔郎君应是不缺,而这海东青,恐怕有纨绔子弟玩物丧志之嫌。”

    陈良媛犹豫了下,轻声回答道。

    这鸟儿,要是不赠予孔郎君,太子会赠予自己吗?

    陈良媛心下微动,她的回复中虽然夹了两分私心,可说得确也不假,但凡是顾及颜面的勋贵子弟,都不会把玩物丧志四个字扣在脑门上。

    只是……孔郎君那是谁?

    长乐县侯!

    一生长乐,何须顾虑旁人眼光!

    果然,听到陈良媛的答案,太子旋即发出阵阵轻快爽朗的笑声,道:

    “这你就不了解青珩堂弟了,圣人赐他长乐县侯,便是愿他一生长乐无忧,纨绔子弟如何,玩物丧志又如何?孤与圣人心愿之。”

    “这……”

    陈良媛定了定神,努力消化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脑子里却是震骇不已,太子这番话里的纵容姿态,完全打破了她这些年来对皇家的认知。

    侧头示意边上的太监打开两个食盒,当中分别装着一小锅十遂羹以及分食餐具,这才答道:

    “那,太子可曾想过,长乐县侯会是如何看待这三样宝物呢?又会否在意自己的名声?”

    陈良媛这也算是孤注一掷了,倒不是为了这只海东青,而是她实在无法忽视她自幼所受教导,认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竟然如此纵容自家堂弟,虽然孔郎君没有做出什么恶事来,但这样骄纵下去,难免日后骄横生事,到那时,可不就视法礼如无物,令圣人和太子悔之晚矣?

    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试吃了食盒里的十遂羹,朝太子颔首表示无碍。不过,太子并没有理会陈良媛担心他在宴席上饿了肚特意带来垫腹的十遂羹,反而面露不豫,沉默不言。

    这副郁郁的模样,看得陈良媛心底里一跳,生出了一个她从未有过的大胆猜想。

    难不成……

    不,不会的!

    太子温润儒雅,克己复礼,堪称诸皇子的楷模,怎么可能呢……

    “蓉儿,你说的有理。”

    良久,太子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夸赞了句,紧接着,却面露遗憾,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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