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时有人作保,周强农神色有了些变化,眼睛转了两圈,起码看起来倒像是听见去了。

    张睿明没有浪费时间,见周强农态度和缓了一下,便准备为这次谈话打下一个好的基础,抛出一份诱饵,当下便直说道:“老周,你也不要用这个态度了,我先不解释,就说我目的吧……我之前在天台上和你担保过的那些现在也没有变,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拿到那份赔偿款。”

    周强农嗤了一声,他用轻蔑的态度表示心里的抵触,这一切张睿明都看在眼里,却未出声,只是坦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对我有很多不满,也有很多误解,我前面也说了,现在我们领导也在这,我说话是要负责任的,首先第一点,我没有拿泉建一分钱……”

    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周强农听到这里,一下猛的激动起来,他手指着张睿明,梗着脖子说道:“你骗谁呢?!你没拿钱?!你没拿钱那为什么我也没钱拿了!?你这是当我傻吗?!”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拿钱,这点你可以去查证。”

    “查证?我查什么?要我怎么查?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知道周强农会这样回答,张睿明自顾自说道:“这点我可以向我们领导保证,可以请我们组织进行核实,而且,我相信我们单位自会进行调查,这点你也能作为人民监督员参与监督,这套程序我们是有相关规定的,也是有很多实例验证过的,你大可放心。”

    听到张睿明说的详实,周强农心里虽然有些信了,但脸上还是不饶人,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应答。

    本来按局势发展,他还在想接下来的谈话这姓张的肯定还会来这些个花言巧语,蛊惑自己,可让周强农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将彻底打破他的预期,超乎他的准备。

    只见这位英朗的检察官略一?首,便坦然说道:“……第二点,关于阻止你拿到那笔钱款的事……说实话,确实是我故意的……”

    “什么……!?”

    那天在泉建总部,同陈俊彦的和谈的现场,周强农亲眼目睹自己那到手的600万不翼而飞的过程,当时这种痛苦简直直逼丧女之痛,特别是看着这钱即将到手的当口,居然就这样没了……这远比败诉来的痛苦,毕竟见过了天堂,再坠落地狱的感受,远比永远生活在地狱要煎熬痛苦的多。

    当时陈俊彦那冷冷的一句,“这一切都是姓张的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钱”实在是如同一把利刃,插入周强农的胸口,他用了好久才走出当时的失落情绪,心里也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并没有那么的相信陈俊彦和泉建,他本来还在怀疑那次和谈本就是他们的一次奚落与玩弄,毕竟之前的几次接触,张睿明那直率的性子,长久的坚持,让周强农毫不怀疑他是为了办这个案子而宁愿赴汤蹈火的,可现在他……居然直接承认是他在中间作梗,让自己那600万泡汤了!?

    没想到这家伙竟堂而皇之的在这里说了出来,这下兔起鹘变远超周强农的预料,在最初的几秒里,他只是愣在那儿,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等他回过味来,他已经满眼通红,若不是因为这里是检察院,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撕了眼前这个毁了自己的未来,还在这脸上带着调笑的男人。

    周强农的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撕裂,他发出困兽般低吼,咬牙对张睿明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个杂种,你为啥要害我……”

    张睿明此时却摇了摇头,他居然又否定说道:“你说错了,我虽然确实是坏了你的那笔巨额赔偿款,但却是为了救你。”

    “救我!?”

    周强农怒极反笑,此时狞着眼神对着张睿明,那神情让旁边严路看在眼里都捏了一把汗,寻思着要不要叫几个人进来,或者把人带到询问室去,要是在这里动起手来的话……

    张睿明脸色神色却颇为平静,仿佛叙述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件,他这如此笃定的态度让周强农心生疑惑,寻思着这人要不是已经疯了,要么就真是坏到了极处,不然怎么能如此毫无心虚的说着假话。

    “对,我这就是在救你,不过是以一种你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方式。”

    听到张睿明又在这里侃侃而谈,周强农干脆不理睬他,转过头去,就将这当作一种可以忍耐的挑衅。

    “不信……?”

    张睿明略有深意的一笑,又说道:“那我问你,当时泉建和你谈的是多少钱?”

    “多少钱都不关你事!”

    周强农已经濒临爆发,此时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火药味已经越演越烈,连旁边老严都担心这次工作会引起周强农的彻底敌对,让工作更加难以继续,忍不住提醒道:“睿明啊……你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既然周大哥你不愿意说,那好,那我来猜一猜……这个你起诉书是我把过关的,我知道你的诉讼请求加上精神损失一共是21万多,但是,我可以大胆的说一句,那天在泉建总部,对方肯定给你的不只是这个数!对不对?”

    周强农听完后,眼睛一动,他没想到张睿明居然猜了一个大概,他回想自己这些天根本没有向他透露过当时和谈的情况,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泉建那边有人和他勾结?

    “呵,这是泉建那边告诉你的吧?”

    张睿明摇了摇头,“我可以发誓,关于你和泉建接触谈判的意向金额,绝对没有任何人向我透露,我是完全凭借过往的案卷分析得出的结果……而且,这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泉建舒熠辉这些人宁愿掏一个几倍,几十倍,于你诉讼请求的赔偿金额,却都不愿意在庭前谈判中与你达成和解,当时在法官面前,你不是都是明说了要这笔21万的合理赔偿金了,可是为什么泉建当时他们都不答应呢?”

    张睿明所说的是周强农起诉泉建民事侵权这起案子中的庭前调解环节,这是一般民事诉讼的必经环节,而当时在法官面前,泉建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别说那600万了,连2块钱都不愿意出,泉建那边的豪华律师团开口就是“支柱企业的声誉价值不容谈判”,一点可以打出调解的意向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过了几天,泉建那边却马上摆出一副白送600万的态度?这其中的天差地别,周强农一直都感到疑惑,可是在巨大利益面前,人总是习惯性的忽视其他的风险可能,目光只被那香饵给牢牢锁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

    此时在600万泡汤后,周强农回过头重新审视当初的一系列事件,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不太对劲。

    见对方说不出话来,张睿明等了片刻,揭晓了答案。

    “你也一头雾水吧?我告诉你,像这样的民事诉讼,由法院在诉讼过程中主持参与的,叫做调解。而上次在泉建总部,他们那样主动的约你过去,然后许一重金,给你一大笔钱,就你们两方谈判签字的,那叫和解,是由你们当事人自发组织的,与法院关系不大,这其中的差别……你明白没有?”

    “我……不太明白。”周强农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但他心里已经隐隐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但自己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态度已然和缓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那般激动的样子。

    张睿明见他终于打开了心理防线,也不卖关子,将这些法律术语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出来:“这个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谈判模式呢,是由法院参与的,那是调解,另一个呢,就是这你们自己双方出来谈,法院不干涉。这里面说白了,就是一个有没有第三方监督的问题,你想想,当时你谈判的那场景,你什么都不懂,一下子被泉建他们给带过去,一群全国最顶级的法务团队,还有最坏的一群高管,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农民,旁边还没有法院在旁盯着,保护着你,人家泉建不吃你吃谁?!”

    “你是说……那当时他们是有预谋的?”

    张睿明花了诺大功夫终于让周强农自己领悟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欣慰的吐了口气,这是他一贯的话术战法,通过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让当事人自己领悟各中体会。而此时周强农自己已经隐隐醒悟到了这一点,那今天这件事就基本大功告一段落了。

    他手下意识的往前伸了伸,想去拿水杯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怕尴尬,将自己水杯递给了周强农,想到这,张睿明无可奈何的往旁边撇了老严一眼。

    严路被他这一瞥,还完全搞不懂情况,他楞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怎么?”

    “唔,没什么。”

    张睿明回过头来,没管这小小插曲,他继续说道:“周强农,这里是我调出来的关于你的代理律师汤佐,这些年手上同你情况相似的案子,你子翻翻看,看下其中有什么共通点。”

    说完,他递过去一叠资料,这是他昨天打出来的关于汤佐的代理案件判决书,其中与小周阳案子差不多的已经用红笔标出,周强农楞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马上翻看起来。

    他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最多替自己签个名,此时见这大堆密密麻麻的案卷,立马就头昏脑胀的,根本什么都看不下去。

    周强农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放弃了,将那资料往前一推,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看不懂,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张睿明拿回后,也不??拢?蹲灾赋銎渲斜昙堑牡胤剑?灾芮颗┧档溃骸澳憧窗。?飧鍪钦憬?幻?笔氯耍?鹕硭?慵?诺陌缸樱??局皇且黄鹌匠5氖称钒踩?讣??彩怯商雷舸?淼模?兰埔埠湍阋谎??乔捌诨?静挥没ㄇ?姆缦沾?恚?雌鹄赐p阋说模??阍倏纯矗??问奔浜螅?飧鋈司鸵蛭?靶谱淌卤弧/p>

    张睿明一边指着上面血淋淋的案例,一边将其中的套路揭穿给周强农看,当指到郭力的名字时,他心里略微一怔,想起那个雨夜中同妻子在车里的争论,但失神也只是一刹那,他回过神,用沉稳的口吻继续说道:“……这起当事人郭力起诉雅士利集团的三氯氰胺毒奶粉案件算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件了,你如果以前看过新闻……”

    见周强农麻木的摇了摇头,张睿明也没表达什么情绪,他接着继续讲解:“……这个人和你一样,他女儿也是因为不合格奶粉导致了严重的肾病极其并发症,他当时也是起诉雅士利这一乳业巨头,当时开庭一直打到了高院,汤佐正是这郭力二审的代理律师,结果在二审过程中,原本一直不肯和谈,不肯协商,趾高气昂的乳业巨头突然说要和郭力见面详谈,态度急转直下,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想象的天文赔偿数字,态度也极其主动,甚至三请四请,终于才和郭力见了面。”

    “然后呢?”

    周强农此时已经完全听入神了,他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敌意已经消退。

    张睿明苦笑一下,说道:“然后发生的事情你比我都清楚……”

    “我清楚?”

    周强农一脸疑惑,但毕竟张睿明铺垫了如此之久,即使是再不晓事的人听到这里,也已经差不多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这位刚刚还在恨极了眼前这位检察官破坏了自己暴富美梦的老农民,此时心里一下突然觉得紧张起来,“你是说,他们也像泉建这样,要郭力去签那个那个什么书,然后再要他对着屏幕录话?”

    张睿明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签个人请求书和录音录像,便略过了周强农这点语句上的问题,他径自说道:“他们要他具体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人引诱郭力提出了一个远超合理数额的赔偿请求,并且以证据形式固定下来,接着,便以当时的和谈记录以及那些证据材料,将郭力以敲诈勒索罪投进了监狱,直到不久前才被沉冤得雪,还得到了国家赔偿,但怎么样,这也已经毁了这个铁汉的一生,直接将这案子变成一例改变了我国食品安全法的经典案例,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天你要是也签了当时的和谈协议,签了那些文书,被他们固定证据,那你怎么办?你觉得他们是会这么好心的送一笔巨款给你吗?周强农,我告诉你,现在估计你已经被关进看守所了!”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语气越发高昂,气势猛的压了过去,再配合他手指敲桌的姿势,周强农一下就被他给镇住,不由的回想起那天和谈时的场景,他这一回忆,还真发现了其中的一下异常之处。

    “他们……这现在年代不同了,我相信他们不会还这么大胆吧……”

    周强农还在给当时那个贪婪的自己找借口,张睿明却只是嗤笑一下,“对,司法改革后,像这样明显的错案冤案那基本是没有了,但是人家证据在手,你又不懂,拿着这些威胁你一下,吓唬你一下,到时再动动手段,带进去问你两句,等到了那个场合,你就算没什么大事,但吓得你匆匆忙忙撤个诉,那对汤佐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强农是越想越后怕,他睁大眼睛望着张睿明,他的认知中远远还没意识到法律武器的恐怖,还以为自己作为受害者,占着理,又有张睿明这样的检察官支持,虽然起诉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就算胜诉机会不大,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危害后果吧。可这今天被张睿明这样一说,没想到自己差点连人都赔进去!

    他是被这些玩弄法律的人给一下吓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一脸慎重的问道:“张……张检,你是说汤佐也是他们那边的……?”

    汤佐作为周强农的代理律师,虽然在这个案子中一直都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但周强农朴素的小农思想,简单的由身份判断人心,自然而然的将汤佐当作了自己这边的人。却没想到自己身边这位法律卫生才是那最为恐怖的内鬼。

    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了,但让张睿明在委托人面前直陈对方代理律师的不是,这让他在工作习惯上有点说不出口,犹豫一下,淡淡说道:“我也没有证据,但很多时候,我们这个职业,在判断案件以外的事情时,最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经验,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汤佐确实是对你不是太有利。”

    “那怎么办!?张检,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将这汤律师换掉吗?”

    张睿明略一沉吟,“换掉汤佐……从程序上没有问题……”

    周强农像甩掉了一个定时*炸弹一般,安心的叹了口气道:“那就好。”

    可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却给他一个非比寻常的建议。

    “可我觉得吧,就算这汤佐有问题,但我们还是不能换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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