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坐在原本属于他的老板椅的张睿明,此时面对着站在他面前的舒熠辉坦然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轻佻的神情,但眼神里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张检你说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舒熠辉一边和张睿明兜着圈子,一边观察着面前这位检察部长的神色,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分析出什么来。

    可惜,他还是看不出什么张睿明眼神中的深意,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目前情势却显得非常不利,万一这家伙从中一搅合,让周强农起了提防之心,那这件事就麻烦许多了。

    “舒总,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完全明白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合理,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一份而已,你们既然可以为了撤回一起几无败诉可能的民事诉讼,就开出这样的大价钱,怎么到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上,你们就这么小气了呢?是觉得我们没证据?还是觉得能轻松搞定我们?”

    望着张睿明脸色更深的笑意,舒熠辉此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答,但从张睿明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虽然这小子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消息,但他还并不知晓这大价钱背后的真实用意,舒熠辉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同时暗道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好处,还和一方当事人来对着要!?

    可舒熠辉就算再怎么对眼前这男人恨之入骨,但此时敏感时分,这位商海沉浮了许多年的董事长,已经从最近国内的政治空气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手上几个关于泉建俱乐部的计划和提案都被足协给挡了回来,甚至最近中超公司都在考虑出*台专门针对泉建的限薪令,这原本早就铺好路了的足协都一下风向转变,怎么能不让舒熠辉对当前集团的策略产生变化,他马上托人在首都探路,一边严令手下公关部门,近期一定不能出任何大的负面,同时减轻资本,稳定集团,想要把泉建着庞大难控的航空母舰开的稳稳当当。这时会突然采取这样的危险手法来对付周家,就是为了将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同时,也就更不能贸然对一名检察官出手,那些针对周强农这种小老百姓的招数,他是绝对不敢用在这堂堂的人们检察官身上,以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张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直接说出你的要求,我们说起来也是朋友嘛,怎么样我都会慎重考虑的,就不要把那些不相关的人扯进来了嘛。”

    舒熠辉态度说的诚恳,他就是不想让这小子把事态再次扩大,语气也颇为慎重,摆出了什么条件都能谈的态度,就是希望这张睿明不要再提那些异想天开的条件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很干脆的就说出了他的消息来源,只见这位检察官毫无出卖朋友的自觉,径自就回答道:“我这个是那个汤佐汤大律师告诉我的,我也知道你们给周强农那边的,肯定不是我这个数,我说过了,我就是要他的那个数就可以了。”

    张睿明的消息当然完全不是汤佐提供的,而是他自己根据先前的案例,加上自己的经验推导得出,但他还是故意在这里摆了汤佐一道,不管成不成功,起码让舒熠辉对其产生一丝怀疑再说。

    “汤……”舒熠辉神情一愣,但马上就略过这个话题,他面有难色道:“张部长,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要多少,我们都可以谈嘛,怎么一定要按别人的数来给呢?”

    张睿明嘿然一笑:“这不是钱的事,周强农周大力两兄弟耍了我,本来说好的,由他们提起民事诉讼,作为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结果他们被你们随便一引诱,居然就被你们摆平了,完全是将我们第八检察部甩了一道嘛!这点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管怎么样,我就要你们给他们的那个数!”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答案,舒熠辉脸上一片愕然,即使现在泉建已经是如此庞大的超级集团,但600万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本来就没想真出这笔钱,只是为了设个套来陷害周强农等人,可没想到,居然现在是这检察官来索取这笔钱,想想就觉得肉疼,毕竟给那边还能通过后面的“追赃”将钱搞回来,要是给了张睿明这小子,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张检……你这个让我们很为难啊,我们这个,这个还没和周家接触到这么深,钱都还没谈……你要的这个数,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个确定啊。”

    张睿明嘴角一扯,“不给这个数也行,其实我也能一分钱都不拿,就让市检再也不找你们的麻烦……但我有个要求。”

    “要求……什么要求?”听到张睿明答应一分都不拿的就退让时,舒熠辉以为听错了,他目光一拢,径直锁定了张睿明的神情。

    “我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只要求你放过我父亲的度假山庄……”

    “这没问题,我们先前就说好的,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我还没说完呢。”张睿明眼神一?,脸上竟然是一股愤恨的神情,“我还要求你们停止和周家的和谈,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拿到一分钱,我只想看着他们在法庭宣判败诉后的那张脸……”

    说到这里,张睿明脸色神情越发狰狞,“我就是想看着这背信弃义的两兄弟,要是最后折腾一场,结果什么都拿不到的话,他们才会知道做人绝对要老实,特别是对我们检察机关,我要让他们知道欺骗国家司法机关的后果!”

    张睿明越说声音越发狠毒,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的演技所打动了,此时就希望眼前的老江湖舒熠辉不要看穿他的真实用心,让自己苦心孤诣提出的条件化为泡影。

    “张检……你这个是要我们泉建按你的意思进行调整公关策略啊,这个……我们泉建毕竟是大企业,除了竞争对手,我们愿意和所有人进行合作。本来这个案子我们也是不想闹成这样,你突然要求我们撤回和谈报价的话,那这案子……”

    舒熠辉此时面有难色,说的倒也是他的真心话了,本来泉建这边不惜铤而走险,陷害周强农就是为了能将这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可现在这张睿明突然要求撤回和谈条件,怎么看,这小子似乎都是在想让泉建在这案子上面和周家打到底,他们检察机关才好从中牟利。

    仿佛一眼看出舒熠辉的疑问,张睿明展眉一笑,用颇有自信的口吻答道:“舒总你太过多虑了吧,首先,关于近几年你们泉建的案子,我都已经查过,大部分与这起的情况都挺类似的,你们公司几乎都以胜诉告终,而且,泉建的法务部门不愧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早就制定好了规避策略,周家这次告你的案子,根本就对你们造成不了影响,而且,我几乎都全程参与其中,以我十年公诉人的经验来看,他这个案子肯定会败诉,你们本来就没必要周家这毫无作用的两兄弟上花这笔冤枉钱,不如早点收起你们的支票,送这两兄弟一次教训,也让我出口气,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是说,你们觉得给我一笔和周强农一样的巨额资助?让我们市检从这个案子里抽身?”

    舒熠辉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没想到从进这间办公室开始,整个谈话的节奏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牢牢把控,自己竟然少见的被一路签着鼻子走,而眼前的张睿明神情自若,在提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后,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似乎还留有后手。

    一种许久不曾出现的冷意浮现在舒熠辉的脖颈上,仿佛有一把雪亮的利刃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那点寒意正不断催促着他做出选择:是正儿八经的掏出六百多万砸给眼前这贪婪的检察官?还是放弃对周家两兄弟的陷害计划,就这样放过那两只让人讨厌的蚂蚁?

    舒熠辉没用多久就做出了选择。

    “好吧,张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位重视荣誉与尊严的人,我挺钦佩你的这股霸气的,那我们泉建马上就撤回同周强农他们的和谈,直接在法庭上见真章吧!而张检你父亲那边的项目……你完全不用担心了,我们马上就让地产部门改设计,将那边做成一块主题小镇之类的,绝对不影响你父亲的度假村,而且景区管委会那边我也会打招呼……那我们合作愉快?”

    面对着这位泉建掌门人伸过来的手掌,张睿明这次没有犹豫,径自一把握了上去,两人的大手紧紧握住,竟然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合作愉快。”

    张睿明脸上笑容可掬,心里却已经算好了下一步了。

    …………

    就在舒熠辉亲自送张睿明离开后不久,他就给下面会谈室同步月周强农和谈的陈俊彦打了一个电话,此时下面周强农已经签署了那份整整600万的“申请书”,这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老农民此时正按照陈俊彦的要求,对着泉建的摄像头一字一句的读出他的“要求”:……我是津港市西江区去耦村村民,我在这强烈要求泉建赔偿我的各项损失费672、3万余元,这是我这一年来所受折磨的最低精神损失,如果泉建集团不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将用各种手段……

    “等下,停下停下!”

    就在周强农傻乎乎的对着摄像头念出这份原本将送他入狱的“敲诈勒索罪的绝对罪证”时,旁边正接着电话,耳朵紧贴着听筒的陈俊彦突然摆了摆手,叫停了周强农的举动。

    “陈总,你这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签了合同,念完就有这600万呀?”

    突然被人粗暴打断的周强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眼神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陈俊彦,刚提出疑问,就只见陈俊彦竟走过来,一把抓起他眼前的那份“合同”,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稀巴烂。

    周强农仿佛看到那600万就这样被人无情撕碎,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马上提出质疑道:“陈总,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陈俊彦白了他一眼,多余的话都懒得和他解释,“我们接到上面的指令,这次和谈到此结束,那600万你不要想了。”

    “什么,怎么能这样!”

    这突然被人从天堂扫落人间的感觉几乎令周强农奔溃,他一把站起身,神情严厉的说道:“我们签了合同了啊,你们怎么就这样随便撕毁?汤律师,你也看到了哈!你替我作证,是他们撕毁了合同啊!我要告他们!怎么能这样!?”

    汤佐瞥了一眼旁边这周强农,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他又转头看了看陈俊彦,知道是情况有变,而事实上作为泉建暗桩的汤佐,此时哪里还会理这个毫无作用的周强农,他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转过头去,不在管场面中的变化。

    周强农见自己这边的律师居然都不帮自己,他只能孤军奋战的对着陈俊彦喋喋不休,试图挽回刚刚那匪夷所思的巨额钱款,可陈俊彦一脸不耐烦的神情,理都难的理他,到最后只是冷冷的抛下一句话。

    “你这合同又不是我要你取消的,我听说是那个姓张的检察官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这笔钱,你有什么你就去找他就好!别在这呱噪!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能让你这种人上窜下跳的地方!没什么事了就赶紧出去,有什么问题去找那姓张的问就是!”

    陈俊彦这招“转移火力”瞬间起到了效果,“你是说……我拿不到这600万是因为那津港市检的张检察官!?”

    周强农双目圆睁,仿佛在为失去600万的悲痛之情确定一个发泄目标,他嘴巴微张,嘴唇上下抖动,竟然是被气的已经不太说得出话来了。

    “对,就是那个张睿明,你有什么去找他就是了……那个汤律师,你送你这委托人出去吧,我们公司接下来也有我们自己的事了。”

    陈俊彦说完就是一摆手,意思是不想再看到眼前这极其纠缠、惹人烦厌的周强农。而汤佐倒是非常晓事,见这突然的计划有变,知道肯定是张睿明在那边做了什么手脚,可虽然今天没办法哄这姓周的入瓮,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于是马上起身,劝说着周强农和他一同离开。

    “陈总,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和谈?实在不行,你降点价也行,不要600万那么多,30万怎么样?……20万?……10万?”

    周强农的底线一次次降低,可陈俊彦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自顾自整理着先前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实在被周强农问的烦了,低吼一声道:“叫你滚蛋听不懂啊!?别再做梦了!我们接下来法庭上见吧!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周强农被他这样一凶,脸上马上露出一副懦弱无能的真实面目,在汤佐的连哄带拉下,总算是离去了这栋他来过两次,却每次都失去一切的泉建总部大楼。

    仰头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那诡异夸张的巨型金佛佛像,在此时的周强农眼里,简直就像舒熠辉的现实化身,在云端处俯视着芸芸众生,俯视着风云变化,一翻手就能将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按于掌下。

    想起来,周强农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第一次就是带着小周阳过来寻求治疗,接受舒熠辉接见的那一次,那次的总部之行,让自己失去了女儿,整个人生轨道都发生了偏移。而这一次来到泉建总部,在马上就能拿到那600万的当口,周强农却被人从天堂打入地狱,这笔巨款不翼而飞,自己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可奇怪的是,周强农连接两次在这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却没有去憎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舒熠辉,或者是去咒骂泉建的恶势滔天,他那老农思想下的宿命论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蹲在这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又像是匍匐在这恢宏的建筑脚下,承认自己的失败,乞讨着泉建再一次像先前那样的提供一个难以置信的丰厚条件。给他一笔他无法想象的和谈金。

    然而现实是没有人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律师汤佐都早已先行离去,空余他一个人匍匐在此处,以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姿态。

    舒熠辉在不经意间已经彻底的击溃了周强农,击溃了这个男人,靠的是两次从他身上夺取一切,而这个懦弱的男人甚至都不敢回手。

    而实际上,舒熠辉其实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他的行动,自始至终,舒熠辉就准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这可怜可恨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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