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陆斌不给张睿明说后面那些个人感言的机会,他径自说道:“既然你还知道你是一名法律人,那好,我问你,最近最高检强调的诉前程序的意义是什么!?”

    张睿明被陆斌一噎,顿时有些语塞,他支吾道:“诉前程序是……”

    “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是指检察机关在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行政公益诉讼前,必须履行的前置性程序,具有程序必经性和方式特定性!是“检察权谦抑原则”的重要体现!”

    “这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什么但是!”陆斌用力的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顿时如同凝固一般陷入沉静之中,会议室里众多部门负责人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不语,脸上表情木然,心里都想到“张睿明这小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前面见气氛不对就早点收口嘛!居然还那样坚持,现在惹的陆检如此生气,想下台都没台阶了。”

    张睿明脸色更不好看,按理来说,换做他人的话,早就乖乖收口,老老实实的认个错,说自己“想法不周,冲撞领导”,虽然失了点面子,但起码接下来还能收场,,可张睿明早就因为小周阳的案子而孤注一掷了。他所想的只是为这悲惨的一家人去博个机会,让小周阳得以安息而已,可是……

    “陆检,我相信,作为一名检察官,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不畏艰险的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的确!但是你起码要注意自己的方式方法!起码要认清你应该遵循的法律法规,认清公益诉讼的原则是什么!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罔顾程序原则,罔顾组织程序,你现在完全就是目无组织,毫无纪律意识的盲目行动!你想干什么?将公益诉讼变为你个人扬名立万,敛取功名的工具!?”

    陆斌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一些老资格的检察官都讶然的抬头望了一眼,陆斌坐在主席座上神情悚然,而他面前的张睿明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在陆检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整个场面又一次僵在那里。

    张睿明胸口一窒,之前刚刚愈合的伤口被这股情绪一带,一下牵引到了旧患,这些弯下腰猛咳起来,弓起身的样子颇为凄凉,陆斌看到后,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曾经的爱将,也是因工负伤刚刚才回归岗位,此时自己在众人面前这么严重的批评……

    但他迫于身份,虽然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却不好在众人面前收回,只是对张睿明旁边的韩语山问道:“韩部长,你觉得现在关于这个泉建的案子,我们市检应该做哪些工作?”

    被突然点到的韩语山丝毫不见紧张,站起身来,清咳一声,坦然答道:“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尊重程序,按照最高检对公益诉讼诉前程序的规定,先向相关的社会团体进行告知,对其追诉行为进行督促,对于相关行政机关,应该先送达检察建议,而对于涉及到的刑案部分,我们应该将相关线索移送公安机关,并督促立案。”

    “对!这才是一名遵循程序,遵循原则的检察官说的话!韩部长,请坐……”陆斌连点了几下头,脸上的认可之情溢于言表,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睿明,眼睛一斜,“张部长也请坐吧,这个案子现在讨论的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你们第八检察部先将诉前程序做到位,将你该做的做好,至于后面的工作,那也不是我们津港市检一家的事。”

    张睿明木然的坐下,脑海里一片轰鸣,脑海里又一片空白。

    …………

    接下来几天,韩语山按部就班的将诉前程序的工作做完了,并无拖沓,文书工整,送达到位。没有一丝差错,可是张睿明却知道,那样薄薄的几张纸,那样的几句看似严厉的措辞,根本无法伤及泉建这参天大树的根基,甚至都算不上打击。

    一切仍在照旧。

    电视台、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是泉建神奇配方的宣传,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的大门口依然人山人海,街面上的那些泉建香薰馆、火疗馆依然在开门营业,依然有人在受骗,依然有人在受难。

    而同时,舒熠辉等泉建高层,依然在大把大把的敛财荒淫,从中视一台,到中视五台,到处都是舒熠辉挥手示意、微笑致敬的身影,他刚刚在财经访谈中大谈致富经,接着马上就出现在国学栏目里,扛起了“中医奇迹”的大旗,甚至在如火如荼的中超赛场上,舒熠辉花了十几亿买下津港泉建足球队,大把大把的花着从国人那里骗来的财富,挥金如土都无法形容其在外援上的花费,以几千万欧元的转会费,几千万欧元的年薪,大把大把的以金元攻势从欧洲足坛挖来天价外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舒熠辉和泉建的名字能够更加频繁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而已。

    而张睿明和小周阳家人作为失败者,只能无力的抓寻侵权民事诉讼这根脆弱的稻草,在泉建集团高歌猛进的大背景下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但张睿明还没有灰心,他还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特别的机会。他所有的希望还寄托在叶文身上,只要这位调查记者能够从陈俊彦身上找到关键证据,一切就还有转机……

    而叶文此时正站在津港泉建大楼的正门口,她从几公里外就望见了这栋异常恢宏的建筑,这栋全名为“泉建华东国际会议中心大酒店”的建筑可以说令所有见过其面目的游客都过目不忘,若单论大气恢宏,作为国际大都市居民的津港人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可是,全津港都知道这栋泉建大楼,连带着整个泉建东区,这栋大楼都已然成为了最著名的地标性建筑。

    原因无它,因为这栋大楼还供着一尊巨佛。

    四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的乐山大佛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这尊通高71米的弥勒大佛堪称“乐山之魂”,简直是中国最为著名的巨佛尊像了,而在津港泉建大楼里,却也供着一尊巨大的金身佛相,加底座总高百余米,浑身金箔,单从气魄恢宏上来说,比乐山大佛还要气势如宏。

    在津港人心里,而这尊金佛就是泉建的象征。

    按泉建的官方说法来说:“该酒店大楼中间镂空处一尊据称数十米高的鎏金双面佛像,引人关注。一名泉建的“老师”介绍说,这是价值2000多万元的双面“药师佛”,“寓意普渡众生,救人于疾病,帮人于危难……”

    而第一次见到的叶文此时也震惊于这尊可能是世界最大的金身巨佛。她在佛像下拍了几张照片,感慨一番后才走进这栋气势恢宏的大楼里。

    来之前她就和陈俊彦通过电话了,自上次雅加达的风波后,她和陈俊彦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系又出现了裂痕,因为张睿明的突然重现,陈俊彦心里原本按耐下去的妒火又被撩拨出来,而一向性格孤高的叶文也不是会去好好解释的主,这两人自那天后,整整打了个把月的冷战。叶文原本不可能主动联系对方的性子,可这次为了替张睿明拿到那份关键证据,她忍住心里的不快,给陈俊彦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陈俊彦讶然与叶文突然的主动联系,他没想到自己这苦追了几年的大小姐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而叶文语气也不是示好的样子,善于心理攻防的叶文语气冰冷,故意以退为进的发了通脾气,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的数落了一通自己这男朋友的冷漠态度,在陈俊彦解释之前,她径自发了通脾气,然后故意说道“我现在就在你单位楼下!我们见个面说个清楚!”

    一脸懵逼的陈俊彦赶紧跑到了泉建大楼的门口,正见到叶文抱臂站在那里,今天叶文穿着一件杏色雪纺长裙,马尾斜梳在左肩,脸上冷若冰霜,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如果要好好谈的话,等我下班找地方一起吃个饭吧……”

    叶文却眼睛一斜,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和你已经不是一顿饭的事了,我要知道我的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平时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陈俊彦一脸无语的望着眼前丽人,他一下明白过来,肯定是张睿明那孙子在叶文那里又说了什么,他按耐心底*火气,脸上还是强作笑颜,“文文,我们两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要听某些渣滓在那边胡说,我问你,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孙子在你面前又说了我什么坏话?”

    叶文眉头一皱,一脸的温怒道:“什么孙子孙子的?张睿明他也是为我好啊,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这样的一个传销公司里上班!我还以为你是做的什么正经事……”

    叶文话说的声音很大,旁边几名匆匆而过的泉建工作人员都纷纷侧目,几名安保人员闻言都把目光投了过来,陈俊彦夹在中间,脸色颇为难看。

    他把叶文往旁边带了带,一脸苦笑不得的神情解释道:“我的大小姐,你别乱说好不好!?我们这是正经的国际大公司,大集团好不好?你自己上网查查,我们公司是一家自然科学企业,就是类似于瑞典那些个国际医药集团一样的医药业巨头!你查重我们泉建是不是有自己的肿瘤医院,有我们自己的海外培训基地,我们还有我们的足球队!你随便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泉建真是一个传销集团的话,我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投资烧钱,做这些项目吗?我们不怕被人揭穿了?”

    叶文没有理会陈俊彦的这番辩解,她语气轻蔑的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套路,在美国,每年大选时,那些虚伪的政客的舆论投入是那些真正政治家参选基金的几十倍!越是假的东西,就越要装模作样的把自己架子弄好看了,用一个中国成语来说,就是“拉虎皮扯大旗”,你们公司就是这样的一种模式吧?”

    陈俊彦有些苦笑不得,平时里那些个用以宣传的话术语句,现在在心爱之人面前,竟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与传销是有极大区别的,我们是一家直*销公司,是拿了国家颁发的直*销牌照的,这是我们作为正规企业的最好证明……”

    叶文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心里一跳,脸上却仍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直*销牌照?真有那样的东西吗?”

    陈俊彦苦笑一下,“当然有啦,在我们上面展览室,有我们集团全面的一个介绍,你如果想上去的话,我可以让秘书带你去看看……”

    叶文此时却嘴唇一嘟,一脸不乐意的说道:“我要别人带我看什么?要看的话,我也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在干什么?”

    陈俊彦对叶文这句话的反应却很直接,他马上回道:“这不太方便,还是算了吧。我是我们集团的产品总设计师,签了保密条款的,不能随便带人进办公室,你要看的话,还是让我秘书带你……”

    叶文却一跺脚,脸上开始蛮不讲理的说道:“陈俊彦,我告诉你,我今天就一定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一天到晚不理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给我看看你的工作环境?我就能随时带你去我们时代之声的办公室看啊,你为什么不行?还是说你真像张睿明说的那样,是泉建的一个传销头头?”

    又听到张睿明的名字,陈俊彦的额头猛的一跳,这下语气也不太好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为什么那个已婚男的说什么你都信?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见你长得漂亮,想从我身边骗走你而已,你到底是被他灌了什么**汤啊?这么信他的话?难道你不信我?”

    陈俊彦此时脖子涨的通红,原本俊朗丰彩的面孔也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起来,叶文面对眼前这男人的惊人气势,竟毫不畏惧,眼睛恶狠狠的盯了回去。

    “我就是信张检他说的话,如果你心里没鬼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办公室呢?还是说人家张检他在雅加达见到的都是真的?别说了……反正我就是要去亲眼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的话,那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俊彦的神情变化,只见陈俊彦眼里的火焰多半是妒火与难过,反而那份恼怒的成分越来越少,她说到最后时,顺着自己的话语,来了个最终杀招,像那些不讲道理,刁蛮任性的女孩子一样以退为进,径自转头,竟然来了个甩手走人。

    叶文头发一甩,马上就大步往门外走去,她虽然脸上铁青,心里却在默默数着自己脚下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

    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拦我……

    果然,在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叶文手臂被陈俊彦轻轻一拉,她转过头去,这位年轻的医学博士脸上满是无奈与纠结的神情。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知道这旁边就有一个茶吧,我们过去坐坐,好好把事情摊开讲讲?”

    叶文毫不退让,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我就是要去你办公室,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在做那些个违法的事,我可不想嫁给一名罪犯……”

    可能是被叶文的坚持所迫,也可能是被这位丽人语句最后的那个“嫁”字所打动,陈俊彦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好,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你等下别乱碰,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

    泉建大楼不愧是舒熠辉的大手笔打造,内部光直升梯就有八部之多,坐着四面透明的观光电梯飞速而上,饶是见多识广的叶文,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慑。特别是从那尊高过乐山大佛的泉建金佛身旁飞驰而过时,金色的佛身宛如一尊现世达摩,从其足下飞驰而上的感觉,沐浴在金灿灿的佛光之中时,竟真有一种醍醐灌顶,顿悟飞仙之感,叶文只能感慨这泉建老总在装神弄鬼这方面真是一代宗师,居然能以这样的形式,将自己企业的价值取向、内核精神,以如此具有象征意义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此时望着眼前金色的宏伟奇景,叶文心里都有一种神秘、崇高的同理心油然而生,不由的对舒熠辉的那些歪理邪说多信了一分。

    难怪当年小周阳她们一家,在参观了这栋大楼之后,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舒熠辉的鬼话,将身家性命都投入了这伪装成神佛善面的滔天巨恶手中,最后落得个财尽身死、名誉毁绝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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