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个支持民营经济是好事,可这津药化工又不是什么正经企业,他们可是直接把污水排入荆沙河的啊。”

    张睿明叹口气道:“是的,确实法律上来说,王英雄他们有罪,但很多时候这个世界评判一件事物的标准不是完全看法律的,“大案看政治,中案看影响,小案看事实”,这句话听说过吧,这个案子最后我们能赢,因为我们有“势”。而且,也算我们运气好,在之前的风向也都是偏向我们这边的,如果这个案子再晚一段时间提起公诉的话……估计就难判下来了。”

    谢其生接口道:“……不,说不定再晚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个案子都闹不到法院来。”

    “这么夸张吗!?难道这个……有这么大影响?!”

    面对张靓的惊讶,张睿明苦笑道:“就有这么大影响,你想想看,地方主官们每年考核最看重什么……我们这样一弄,津港要倒一个最大的化工企业,你再想想,为什么这段时间,我都进去几次了。”

    张靓见张睿明说的严重,一下吓得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多说话。车上一下安静下来,为了缓和气氛,张睿明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张靓道:“对了,你最近和那个……陈捷处的怎么样了?”

    “唔,还好啊。”张靓眼睛眯着,疑惑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中老年人,喜欢八卦……就随便问问啊,关心下你的感情生活而已。”

    “哦,我们蛮好的啊,对了,我就到前面下就好了。”

    张靓这时指了指旁边一栋高大建筑,张睿明定睛一看,正是市政府对面的一家银行。张睿明停好车,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姑娘问道:“怎么?你去市里有事?还是要去取钱。现在离下班也还有一个小时呢。”

    张靓却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哎呀,张检,你就别管我了,我有事先走了啊,今天反正回院里也马上就下班啦,就当给我们女同志补点小假啊,88!”

    说完,挥挥手,就一蹦一跳的下了车。

    张睿明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

    回到市检才下午四点多,两个科长没什么事还是老老实实回办公室坐着,张睿明正准备难得惬意的整一整办公室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案卷,却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过的混乱,又两次被人带走,自己私人办公柜的钥匙不知道是掉在家里还是不见了,反正没看到了。

    此时刚好吴云走了进来,张睿明见他就咧嘴一笑,说道:“来,小子,帮我把柜子打开一下吧。”

    吴云奇道:“哥,你和我开玩笑吧,我哪会有你办公柜的钥匙啊!”

    张睿明一挤眼道:“别装、别装,我又不是怪你,现在这案子已经结了,又不找你麻烦,你说实话,以前津港卫视那次播出的荆沙河新闻,是不是你小子……给透过去的。”

    吴云目瞪口呆。

    今天办公柜打不开,张睿明就想起以前那件怪事来了。

    那次,明明自己锁在办公柜里的文件,怎么里面的资料就被津港卫视播出来了呢。当时张睿明怀疑了一圈人,知道这件事就民行科内部的吴云、张靓和自己。既然张靓可以相信的话,那张睿明基本就认定是吴云了,估计这小子是不知怎么偷偷配了自己柜子钥匙,然后拿出案卷透给电视台那边的。

    “别装啦,小子,我真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推动这个案子,你的心态是好的,方法嘛……欠妥,但可以原谅。现在庭审都结束了,好了,你可以承认啦。”

    张睿明笑盈盈的望着吴云这年轻人,脸上和善可亲的神色直让人觉得人畜无害,他正暗搓搓的准备等着小子一承认,就好好的收拾他一顿。

    “科长,真不是我,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问你,你还记得不,我们这案子第一次出现在上星频道的新闻,就是津港卫视播出的那次,你没注意到那新闻稿里,有许多我们检方案卷里才有的内容吗?当时案卷就锁在我这柜子里,而知道这事的也就你、我、张靓三个,小子誒,不是你拿钥匙打开我柜子,然后把内容告诉他们津港卫视的话,还会是谁?好啦,我说了不追究你这件事,我今天是真忘了带钥匙了,赶紧把你上次怎么打开我柜子的方法告诉我,我懒和你讲,我这一堆书要放进去,快点、快点。”

    “张检……”

    “怎么?我以前也经常从老谢他们柜子里拿东西,多配个钥匙也很正常。又不是找你麻烦,怎么这么不坦诚呢,快把我柜子打开。”

    张睿明却看到吴云神情越来越奇怪,他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检察院公务柜管理很松懈,以前经常互相知晓密码,互相留钥匙的,毕竟很多案卷堆积成山,又经常交叉办案,互相之间都要移送案卷,加上人员在岗时间不同,熟悉的彼此从柜子里拿东西也不算怪事,只是这次案卷复杂一点,但张睿明都已经明说不追究了,这吴云怎么就是不肯承认呢。

    “张检,上次真不是我从你柜子里拿你案卷,我要是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见吴云此时神情怔怔的举起右手就要发誓,张睿明赶紧上前一把拦住他,“别别别,我叫你哥了,怎么这么较真啊,本来就小事,都是为了案子嘛。好好好,不是你就不是你,我说错了,冤枉你了啊,不好意思啊。”

    张睿明心里也一阵奇怪,这怎么回事,当时看言行举止,他都以为是吴云把消息透过媒体的,可今天看这小子神情,好像还真不是他,那……会是谁?

    “张检……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嗯,你说啊。”

    “我知道,张靓她……之前找内勤要过一次你的办公柜钥匙……”

    “……”

    张睿明心里有阵电流激过,他怔了几秒,顿时把一切疑点都串了起来。原来是这姑娘!?是啊!那这样一切也讲的通了!

    当时张睿

    明一直不愿意怀疑这姑娘,一、是因为这姑娘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知根知底,知道她不会随便忤逆自己。

    二、是他知道张靓虽然极有正义感,但她毕竟比较年轻,也没有动机和缘由去如此孤注一掷的通过媒体强行推动案件调查,而且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她怎么会和津港卫视这样一个上星频道有关联呢。

    但现在不同了,张睿明已经知晓她与张圣杰那层神秘的关系……这一切就很清楚了,当时是上面有人在扯着她走呢,她从检方偷拿出案卷,把资料交给上面已经授意好了的媒体,接着,这当时原本已经停滞的荆沙河污染案,在民意与舆论的推动下,生涩的齿轮又慢慢继续转动起来,然后这个案子又在张睿明等人的坚持下,最终到了现在这一步。

    看起来充满偶然,实际上也是必然。

    王英雄倒了,津药化工倒了,这连带着上上下下又要牵连多少人,而作为津港市新任一把手的张圣杰此时刚好可以借着这一震惊全国的大案,来彻底清洗一次津港日益陈旧的官场……

    在无意窥破这政治强人广宏布局的一角后,张睿明此时对张圣杰的情感更加复杂。虽然自己接连的努力、奋斗都只是充当了他人手下的一枚棋子,但他不得不佩服这位权柄在握的高官。

    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呵,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谋人者制人,谋事者制于人。

    “好了……我知道了。”

    张睿明自嘲一下,神思回到现实,他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吴云肩头。离开了办公室。

    …………

    兰花香了一路,在小桥流水间,张睿明踏上了“沄韵阁”的花园入口,再次来到这津港市颇为高端的私人会所,此时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第一次来还是王英雄组的局:父亲、王英雄、以及那位津港市副市长蒲任三人就在这“天”字一号厅等着自己,当时那局茶还闻不出什么硝烟味,蒲任还在夸自己是青年才俊,王英雄还在为自己谋划大好前程,父亲笑的一脸爽朗,自己在三个长辈面前,还畏手畏脚,一脸乖巧。

    不过两个月而已,此时自己却已亲手送其中一人为阶下囚,重创一人的政绩,连父亲都与自己有了隔阂。

    张睿明如何不感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走进茶室,此时只有父亲张擎苍独坐案席。

    “爸。”

    “来了?”

    “嗯。”

    张睿明缓缓坐到张擎苍对面,父子两人相对无言,这几个月波澜连起,很少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此时情势平缓下来,反而有些难以言语,倒是前几天那次监察委问询室里的“生死会面”都显得比此时更为融洽。

    “今天打了个打胜仗,怎么没和同事出去庆祝庆祝,我一叫你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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