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开始了漫长的看似真挚的哭诉,张睿明仔细分辨其中真假,问话就是这样,白炽灯照着着黑眼圈,一遍又一遍的在关键问题上鏖战。不管多么精妙的心理战术、问话技巧都比不过最简单的一个字:熬。

    张睿明在内鬼这个问题上熬了李锦近一个小时,不管怎么样,李锦都回答不知道,不管是与晁武的材料交叉,还是别的讯问技巧,都无法得到别的答案。

    几乎可以确定,李锦真的不知道省检内部的内鬼是谁,这条线掌握在更上层的中金智成的刘经理手上。

    漫长的问话差不多也到尾声,核对了几遍材料无误,张睿明想了想,还是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们南江集团旗下是不是有一个子公司,叫做“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这个子公司的负责人是不是叫做顾诚?”

    “是有这个公司,但是这个公司跟我没关系……”李锦回答的倒爽快。

    “什么叫没关系?这个公司在工商局查到的注册信息上显示,就是你们南江集团控股的子公司,怎么叫没关系?”

    “张检啊,这个公司人事、财权、业务都不受我们南江集团董事局控制的,说是说在我们南江集团旗下,其实就是吕毫波用来洗钱的一个工具。他后来见我好欺负,自己洗钱都不用自己的马甲了,直接注册在我们南江集团名下,和他没半毛钱关系,这个顾诚也是他的人,我是完全无关的啊。”李锦想都不用想,一听张睿明他们检方会问到这个公司,肯定也是有问题的,这时候李锦当然会一口咬定都是吕毫波的事,赶紧撇清关系。

    “这不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你是董事局董事长,责任上再怎么样都逃不开,我还再问你一遍,顾诚、顾海这两个名字,你到底熟不熟悉!?”张睿明眼神犀利起来,简直要直直射穿李锦的皮囊,读出他的思维。

    听到顾海的名字,旁边的王冲都回头看了张睿明一眼,之前他们省检两名检察官大打出手的事情几乎传遍了东江市检察院,没想到居然牵扯到案子上来了?到底什么仇啊?难道是争女人?对了,肯定是为了上次在三河张检救的那个叫叶文的美女记者争风吃醋。

    漫长无趣的问话中,王冲难得找到一个开展绮想的切入点,此时正兴致勃勃分析起张睿明和叶文的绯闻来。

    张睿明自己却没时间关注旁边开小差的年轻同事,此时正是此次问话的关键处,如果真证实顾海已经腐化了,那么李锦这份材料无异于掀起一场小的风暴。

    “顾诚我认识,之前不就说了嘛,他是博哥的人,派来帮他洗钱的,至于这个顾海……”李锦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就真不认识了,都姓顾?那他是顾诚的亲戚?”

    “他以前曾经在你们南江集团工作过,你们旗下子公司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的老总顾诚也确实是他亲戚,也试图去挖过他。”张睿明有点急了。

    “真没印象,对这个人,他曾经在我们公司做过?”李锦仍是一脸懵懂。

    张睿明把顾海在南江集团的照片拿出来,举到李锦面前,“真的没有见过?三河一厂的”

    “领导,我真没见过,可能我见过也忘了,我们公司总共近万名职工,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见过,起码这人应该不是中层以上的管理。”

    听到李锦的回答,张睿明沉默不语了许久,今天这场问话,得到许多关键的信息,甚至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也已经逐步清晰起来。吕毫波和他手下的中金智成、顾诚等人都已经进入检方的视野之中。

    但是内鬼还是没有查找出来,没想到今天花了这么大功夫,还是不能确定顾海的真实身份。

    他到底是一名忍辱负重卧底调查的检察官,还是堕落腐化的利益集团的手下?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最后一个问题,想到那个名字,张睿明就不舒服:“那律师汤佐是你委托的还是吕毫波雇佣的?别人可是拿出来了和你的电话记录和微信指示记录来的。”

    李锦听到这里,见没办法赖掉,只能呐呐回答道:“这个……姓汤的,确实是我委托的,不过也就是叫他帮我组织一下工人上访,但是具体上访的命令我也是接上面中金智成的刘经理指示的……”

    “好啦,你意思又和你无关是吧。”张睿明已经快习惯这人的无赖和胆小了。

    “对,对,这个确实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张检你们不喜欢这汤佐,我们可以撤销和他的委托……”

    “不用,我们有规定,不会干涉你们聘请律师,选择哪所律所是你个人的权利。”

    见问的差不多了,该问的都问了,张睿明把讯问笔录和李锦再三核对,让他签名捺好手印,结束了讯问。

    “张检!你可答应我了!我什么都和你说了!我可是重大立功!我要申请减刑的,张检!到时我一定感谢你……”

    张睿明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自己在看守所保护好自己,想起什么就早点和我们联系,好吧,不久估计就要开庭了,庭审上面你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到时把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就是了。”

    终于结束了讯问,王冲按了按电铃,马上,就有看守所的管教进来,带走了李锦。

    李锦带走之前还一直不停向张睿明恳求,希望能在张睿明这里得到自己重大立功的保证。

    可现在吕毫波还在逃,这些事情谁又能保证呢。

    回市区的检察警车上,王冲突然问了张睿明一个问题:“张检,为什么,这李锦在看守所明显过的生不如死,他的认罪态度也很好,今天也和我们交了底。他应该在东江也还有一定的能量,他怎么不让律师帮他申请取保候审呢?那不比现在在看守所里舒服的多?”

    张睿明一边开车,一边和王冲解释道:“你想想,他现在卷入的这个案子标的额有多大?数十亿记啊!兄弟,以前,我07年刚参加工作时,那时一般上千万的诈骗犯,就不会要求取保候审了,出去基本就是一个死字,那么多仇家、债主等着他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呢。现在李锦这事,可是几十亿啊,那你想,他敢出这个看守所的大门么,你信不信,我前面要是说今天来帮他取保候审的,那他哭的还要早些,说不定都尿裤子了。”

    王冲听到这乐了,笑道:“可以啊,张检,那以后遇到这种在外面四处仇家的人,那干脆就吓唬他,用取保来套他的口供,那不是一下子就招了。”

    “你这小同志,别总想这些歪门邪道的,我们是检察官,《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忘了?你这业务还要加强……”

    “别,张检,你别训我了,我开玩笑的,就在前面放我下去行了,约会已经迟到半小时了,我打车过去,对,就这……”

    看着王冲轻快着离去的背影,张睿明突然一下子想起妻子唐诗来,这几天忙的头昏脑胀的,很少有时间留给自己,每次妻子电话来,都是一句“在忙”就匆匆挂断,只有晚上睡觉前在有机会,在台灯下默默点开妻子发来的微信视频。

    点开都是女儿萱萱的身影,“今天作业写的快啦,爸爸看看。”“今天爷爷带我们去坐摇摇车。”甚至有时没有声音,就是妻子轻拍着萱萱的背,哄她睡觉的样子,女儿稚嫩的声音和天真无邪的面容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张睿明只有这个时候,睡前这短短的片刻留给了自己留给了家人,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忙这起案子,不能像以前一样有固定和妻儿视频的机会,他和妻子约好,让唐诗明天都拍一些女儿生活的剪影过来,慰藉这个独自在外的中年男人。

    有了家庭,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有了软肋,也同时有了铠甲。

    家人是心底最柔嫩的角落,而为了家人,却又什么都不畏惧。

    上次的萱萱因为急性支气管肺炎住院时,就彻底击中了张睿明的软肋。那段时间是他最害怕回想起来的,无法想象如果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世界就将立刻崩塌。

    但这也给了他最强大的勇气和动力,去解决“毒跑道”危害,也是为了不让有更多像萱萱这样的孩子再受到成人世界的伤害。

    而对于妻子唐诗,张睿明的心情更加复杂,想起以前大学两人刚热恋时,西大离重庆市区非常远,张睿明每到周末就要抓紧时间跨越整个重庆去找唐诗,有一天雷雨交加,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大四的张睿明就要进行逻辑课的期末考试。但是唐诗在电话里的哭声让他心绪难安,当时唐诗比他大一届,已经毕业了,却没找到工作,为了陪张睿明,就在重庆另一头一座破旧的居民楼里租房陪他,当晚,唐诗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重庆举目无亲。躲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窗外狂风暴雨,屋里停水停电,只能一个人盖着被子躲在床上哭,作为她的男朋友,张睿明根本无法安心备考,于是,他决定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冒着狂风暴雨,穿越大半个重庆去陪自己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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