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明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脸上也不是一般犯罪嫌疑人的狡黠与对抗,而是一种特别的服从感,这一般只有在二审、再审和部分死刑犯身上才能看到。

    李锦有问题,他说的可能都是实话,但是他的目的有问题。

    他是一心想到监狱里去,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张睿明接着往下问,问到关于南江集团的股票异常波动和李锦的个人负债问题上时,果然,这厮露出了真面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李锦对这两个违法问题的相关信息完全否认,没有一点松口。

    “你搞清楚了,现在凭你之前的污染环境的违法行为,你就要在牢里关上个八、十年了,你如果现在和我们坦白,在这两点上坦白从宽,争取戴罪立功,还有机会能够争取缓刑,你明白了吗!?”

    王冲很恼怒,这老小子之前还答的挺顺畅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卡壳了!?

    “领导,我真的是不知道,我又不炒股的,什么都不懂啊。”李锦拉长了脸,一脸苦相。

    张睿明拿出了之前关于李锦借贷的各项证据,摆在他面前,说道:“李锦啊,现在关于你借贷和操纵股票我们可是有相关的证据啊,你搞清楚,不是你在这里抵赖就能糊弄过去的,现在我们是给你机会让你坦白,等机会一过,到时你求着见我们,你也见不到了哈。”

    “我借钱是没错,可那也不犯法啊,领导,别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借了钱还不上,现在公司不行了,我也进来了,其余真的没什么可以交代了。”

    “谁和你说借钱不犯法?!”张睿明一巴掌拍在讯问室的铁桌上,震的窗子嗡嗡直响。

    “借……钱怎么犯法了……不是最多不能坐飞机吗?”李锦神情紧张了起来,看样子真的有鬼。

    “刑法第193条——贷款诈骗罪听过没有?”张睿明直直盯着李锦。

    “没有。”

    “我粗略帮你算了一下,你目前通过东江市发展银行、南州城市银行借贷规模已经高达上十亿,加上吸附的闲散资金,还有外面社会上借的高利贷,加利息,你自己欠了多少钱,你清楚吗?”

    李锦神情黯淡下去,“应该有十多亿吧……”

    “我们掌握的就有二十亿了!”张睿明狠狠的把这段时间整理的关于李锦个人债务情况的资料用力拍在玻璃窗口上面。

    “我看看、贷款诈骗、诈骗、挪用资金罪……我粗粗算了一下,这几个罪加在一起,合并计算,完全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张睿明狠狠吐出一口恶气,看着李锦如一摊烂泥一样摊在讯问室的铁椅上。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锦还是一片沉默。

    张睿明之前的分析,这李锦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操纵南江集团股票卖空一案,肯定也有他的份,虽然不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但现在被抓了,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只有污染环境罪,很可能这家伙想一个人扛下污染环境罪这一条,隐瞒起操纵证券市场罪这些其他的罪责来。

    因为这些罪会牵涉到他背后的黑手来,而且涉及上亿元,如果吐露出这些人的信息,在哪他都活不成!

    想到这,张睿明思绪一下子稍微清楚了一些,但还有一点没能解释,为什么李锦自己身上就这点现金,明明是在南江集团的港股卖空中赚了那么大一笔钱,而且他之前借了这么多钱,难道也霍霍完了?

    脑袋超负荷运转,让人疲累。

    张睿明决定出去透下气,李锦这人在犯罪嫌疑人中不算特别狡猾的,但是自保的心态很重。就像一只老王八,缩头缩手的,也不敢作声,按张睿明经验来看,这种更麻烦一些,因为狡猾多谋的犯罪嫌疑人说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但李锦这种一味的死守不说话,更难抓到他的破绽,估计今天这场讯问还会持续很久。

    站在看守所灰暗的屋檐下,明明是正午,晚秋时节的日光却穿不透这监区灰暗的阴霾,张睿明喉咙发痒,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这时真想来一根烟,缓解这烦心的苦闷。

    张睿明开始站在李锦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最大可能脱罪?”

    污染环境罪是被查实的,怎么赖也赖不掉。而贷款诈骗、诈骗、挪用资金罪这几样,都是有详细的详细转账记录和财务记录留存,也很难赖掉,但是为什么这么多钱搞到手了,却身无分文,连跑路都只能往最便宜,最难搞定的西南边跑?

    正想着间,王冲也走了出来透气,一出门,就连声抱怨,“嗨,本来以为能立个二等功,来一个全面突破,没想到这人倒是个真正地下党呵,打死不松口,这可怎么搞,我晚上还约了女朋友吃饭呢。”

    张睿明笑着看着他,说道:“还没结婚呐,那你难了,别人都以为我们检察院的好找对象,实际上女孩子一了解我们这上班性质,白加黑,连轴转的,动不动就取消休假,一般女孩子还真受不了,特别你这种年轻人,又是专业对口的业务骨干,不抓着你干活,抓谁?”

    “哎,张检你这可不对了,我们检察院的在相亲市场上听起来还是很有份量的,那姑娘们都生怕我们跑了还,现在经济下行,一般公务员还是很有地位的,毕竟那岳父母最看重的还是女婿的踏实稳重。”

    “啊?那像你这样,经常那么晚才归家的,你女朋友不担心你在外面有个什么花花肠子啊?”

    “张检,我工资卡早就上交了,我兜里永远就几十块钱,这经济命脉掌握在别人手上,我哪里还能跳呢,不只能乖乖的、老老实实的按我女朋友说的,指北往北,指南往南。”

    “呵呵,没想到,你这还没过门,就被人把握住最关键的……”张睿明说到这,心里突然一动,明白了什么关窍来,脸突然沉了下来,仔细的思考起来。

    “张检,你这话可有点……”王冲还想继续和张睿明打趣,没想到张睿明神色一变,刚开口,就被他挥手挡住,好不容易想到的荤笑话生生憋了回去。

    张睿明想了半分钟,终于厘清了这起案件的大致脉络。

    为什么李锦这么担心帮助机构买空卖空的事情败露,这么怕把对方拉下水,答案很清晰了,因为操纵卖空的幕后黑手、背后机构也控制了李锦,李锦有什么关键把柄在对方手上。

    而李锦家人都还在东江,这次跑路也是一个人突然离开,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对自己家人带来的影响和伤害,可见这也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这个把柄就绝不会是家庭与亲人。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果还有什么事物是比家人更重要,那就一定是钱!

    从头来看,李锦应该是被人利用了,当李锦借贷了近二十亿元后,无力还清借款,于是和这个幕后机构合谋,李锦把手头的钱全部投给机构,然后自己吐露南江集团的所有负面情报出来,帮助机构买空卖空,之后串通省检内部的内鬼,掌握了专案组的动态,把握了关键的做空时机,最后再聘请汤佐这一个南州省最著名的诉棍,给事件添油加柴,把事件烧的更加火热起来。

    所以汤佐发动南江集团的职工去上访堵市政府门,根本不是为了解决这些职工的生计问题,这完全就是为了造成南江集团即将破产的表象,让股市跌到最低!李锦等人就能大肆搂钱!

    真是一条磅礴大气,心思缜密的规划啊,居然在自己公司的尸体上赚钱,李锦自己开始也没想到吧,可惜了股市里那么多的散户,一点血汗钱,血本无归,南江集团数万职工,患病失业,家不成家。

    更毁了三河镇数万公顷良田,整个东江米业的名声、南州省甚至整个中国米业的名声也受其波及,这个损失更难计算!

    而其中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受波及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李锦和他背后利益集团的一己私欲!

    张睿明怒不可赦,若不是隔着讯问室的铁椅与栅栏,真的恨不得狠狠的抽李锦一顿。

    他眼睛一狠,转头快步回到了讯问室,继续讯问李锦来。

    “李锦,我们已经明白你所有的底细,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不坦白,等待你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张睿明目光如炬。

    “张检,我已经很配合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啊?你问我污染的事,我认了,你问我欠债的事,我也认了,其余你说别的,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中金智成,是这个名字吧?”张睿明久违的露出了笑意。

    李锦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瞬间暴汉淋漓,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直流而下,不知道的看他这样子还以为他刚淋了一场雨。而看到他这个反应,张睿明更加确认,就是这个机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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