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这个,都说了几遍了,当时那是每一名检察官都会做的选择,没什么要谢的,而且……我相信你今天叫我出来,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确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叶文眼神直直盯着张睿明,移动腰肢,上半身往前挪了挪,坐的更近了一些,张睿明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

    张睿明感到有点不自在,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见面,早点回宿舍,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你说。”

    “我希望你能和我们时代之声保持信息沟通,我们一直没能与你们专案组建立联系,我们需要基层第一手的,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个啊,我们有专门联系媒体的新闻官,这是他的号码……”张睿明装傻,马上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文笑着看着他,说道:“我说,我要的是第一手的来自基层的新闻素材,我们只想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不是你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张睿明这下遇到难题了,之前井才良刚说过,现在是敏感时期,他也明白,这时候,这个案子上,尽量要与组织统一口径,如果泄露情报,那娄子可能会捅上天。

    但是张睿明又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个“信息自由港。”

    “到时候具体再看吧。”张睿明只能抛出这样一个伸缩自在的话套子,做好了到时反悔的打算。

    叶文嘟着小嘴,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吧,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知道南江集团他们委托的律师是谁吗?”

    听到这个,张睿明起了兴趣,问道:“奇怪啊,这个案子还没找到南江集团的法定代表人,也还没对南江集团整个公司进行诉讼,他们老总都还在逃,怎么这么快就委托了律师介入?现在这局势下,还有律所接他们的委托吗?”

    “当然有啦,而且这个案子,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些特别的律师专门打这种官司呢。”

    听叶文这样一讲,张睿明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按你这么说,我怎么不知道南州省还有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啊?给我透透风呗。”

    “不是“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而是专门替弱势群体抗争,永远不退让的律师喔。”

    张睿明脑袋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汤佐,是这个“老牛”又出来了,是吗?”

    叶文笑了一笑,说道:“不愧是省院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就是能力强,对业界了解很深嘛,我听说好像就是这个汤佐,我对他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这次南江集团找到他,好像就是奔着他专门替弱势群体打官司的名号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有没有找对人了?”

    “南江集团哪里算弱势群体,真是搞笑了。”张睿明苦笑道。

    “听说这个人好像是所谓的死磕派律师,是不是很难对付啊?”叶文问道。

    张睿明一阵头疼,汤佐这个人,是南州最出名的死磕派律师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还经常撞破南墙,不只是张睿明听到这个名字会头疼,几乎整个南州省的老法官、老检察官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样的感觉,

    张睿明一脸无奈的说道:“何止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就是处心积虑的吧,我看来,没有比他更难缠的对手了。”

    “哦,为什么?听你这样讲起来,好像是一个有趣的律师呢。”叶文一脸好奇,突然对张睿明都感到头疼的这个汤佐起了很大兴趣。

    张睿明苦笑着,和叶文详细介绍起汤佐这个人来。

    汤佐和所有的死磕派律师一样,他的原则很明显:所有的案件,所有的!一定都是倾向于弱势群体,弱势群体具有天然的正义性。政府和群众,一定是政府的错,富人和贫民的,一定是富人的错。即使不是政府、官、富人,一定要往那地方引导,再千方百计的和体制挂上钩,体制是万能的,造谣不可怕、而且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首先打造成一个正义的天使!他老汤就是天使中的大天使!

    而且汤佐特别会挑选案件,他几乎专门打行政诉讼和争议大的刑事诉讼,他选择的案件,一定有舆论焦点,能掀起风浪的案子。而他一旦接受了案件,马上就会开始发微博,艾特大V,你看看,又开始强拆了,官二代、富二代为富不仁,坑害百姓,等等等等,估计他自己都不会信,然后造舆论。最好能往什么正当防卫、犯罪阻却上面引,反正是公安局抓错人。

    如果是刑事案子,在他会见犯罪嫌疑人前,马上全程微薄直播,时刻突出公安机关如何设置障碍阻止本律师会见,不管有没有受阻碍,都必定声称本人现在已被监视,时刻要做好去喝茶的准备,把自己要打造成一个受害者。

    以前他们这些死磕派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后,一般会立刻发布刑事逼供的消息,被吊了几天几夜、大小便失禁啊,空调调最热啊,强灯照着不让睡觉啊等等等,简直就是渣滓洞,一旦这些套路用上,潜意识里就引导舆论把所有当事人的一切口供都抛弃,把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律师身上来。幸亏最近两高加大了对这些做法的打击,在现在的形势下,这些套路有所收敛。

    但案件到了检察院,他就又开始表演了,汤佐会突出检察院如何阻止本律师阅卷,最好能站在写有检察院牌子前高举一份标语,写明“辩护律师请求阅卷”或“还律师依法阅卷权利”等等,其实并没有人拦过他。随后阅卷完,要发个微博说:本律师到XX检察院阅卷,复印一张材料便宜,才五块一张什么的,而事实上现在很多法院在网络上面,只要登入系统,案卷都是无纸化处理,但他就会视而不见,为什么张睿明这么清楚,因为当年他就是这样被汤佐坑过,当时看到网络上一边倒的对检察院收费的质疑,他还傻乎乎的算过,要是真能复印五块钱一张,那他一个月赚的复印费早就比工资还高了。

    而一旦进入法院开庭阶段,重头戏就要来了,像汤佐这种死磕派不论有什么理由首先申请合议庭全体回避,不回避就是不依法审判,要是万一真的回避了,上来的合议庭继续申请回避,该方法一直用到不能再用为止,甚至还自创了最著名的奇葩理由:因为我不是共产党,所以我要求任何党员都不能审判我。

    最后,很多老法官最怕开有汤佐出场的庭,因为肾受不了,有他庭审的每一项程序、每一次质证,每一次发言,都会拖得特别特别长,简直是一种折磨。

    张睿明用了几分钟,把汤佐的特点详细的和叶文介绍了一番,对他来讲,提到这个名字,提到这个人已经就是一种折磨了,更别说还要在今后的庭审中面对他,张睿明简直想这个苦差事交给顾海,让他来做庭主攻手,“不知道这小子的肾好不好,经不经得起庭审鏖战。”张睿明不怀好意的想到。

    “你怎么会对他这么熟悉啊?”叶文问道。

    “运气不好,和他交过一次手,一个比较普通的刑事案子,虽然最后还是我赢了,但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张睿明回答道

    叶文莞尔一笑:“看来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听你这样一讲,我觉得南江集团绝对找对人了。这样你该怎么办呢,法院对峙起来,你岂不是会很麻烦。”叶文现在习惯了站在张睿明的角度考虑问题,面对强敌的苦恼让她抬手蹙眉做額首状,顿时有种西施蹙眉的画面感。

    张睿明喝了一口水,突然想到这起南江集团的案子中,汤佐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少,这起案子,几乎没有争议点,不管怎么样,环境污染是破坏公益的铁罪,在这个层面,汤佐没有操作余地,他的攻击点不会是这里。

    “还有什么消息吗?”张睿明问道,如果攻击点不是环境污染的对错,那剩下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

    “没有了,我都把兜底都翻给你看了。”叶文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翻口袋的动作,她这条过膝短裙本来没有口袋,被她这样一翻,差点走光,张睿明赶紧转过头去,避免看到什么。

    “好,既然没有什么别的消息,那今天感谢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张睿明看了看手表,掩饰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尴尬。

    “这么早就走了?不再聊下?”叶文看起来有点不舍。

    “嗯,等下11点,我妻子就要查岗了,已婚男人嘛,总不能让家里担心。”张睿明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婚姻情况,他不想给人任何误解,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叶文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但稍纵即逝,张睿明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

    两人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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