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
    这是候连长强烈要求李麟这样称呼他。
    如果士兵们敢这么叫,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虽然那些当兵的,私下里也是这么喊他的。
    让李麟这么称呼他,绝对是为了表示亲近的意思。
    “你跟今天来的那个少将认识?”晚上能去卧铺车厢睡觉,这算是军官的唯一一点儿优待。
    “以前俺们做火车,都是大闷罐。
    虽说没有座位,但绝对比这舒服。整天坐在椅子上,屁股都变成了好几截。”
    李麟和老猴子在一个包厢里面,这或许是另外一种优待。
    因为其他的军官,根本就没有包厢好睡。
    旁边这个胡子拉碴整天抽烟,脏话连天的家伙估计就是保镖的角色。
    孙之洁绝对不会,也不敢让李麟出现半点儿闪失。这是出门之前,孙承宗反复交代的。
    甚至告诉孙之洁,如果李麟出了事情,可能会导致孙家的覆灭。
    “今天来咱们桌上吃饭的那个少将你认识?”见李麟没有说话,老猴子忽然间开口问道。
    李麟警惕的看了老猴子一眼,他确定这个家伙的权限,还不足以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他怎么就看出来,李麟和孙之洁认识?
    李麟自己觉得,已经掩饰的很好了。
    “不认识!”李麟很自然的摇了摇头。
    “哈哈!不想说就算了。”老猴子抽了一口烟,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过了好一会儿,李麟实在禁不住好奇心的折磨。
    “呵呵!如果不是因为有你,那个少将司令官,怎么会到咱们这桌子上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虽然没和你说两句话,但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瞥你两眼。
    最重要的就是,他居然不顾规制,硬是给你加了几个菜。”
    老猴子神在在的抽着烟,看都不看李麟一眼。
    “加菜?加菜怎么……?”李麟弄不明白,加个菜就暴露身份了?这他娘的也太有点儿……
    “呵呵,你们贵人哪里知道这里的道道。
    兵站里面吃饭,都是有规制的。什么级别吃几道菜,那都是定好的规矩。
    只要一道菜弄不好,就会有人跳出来说。倒不是因为这口吃食,而是这督粮道不讲规矩。
    官声!
    这在官场上可是大事件,如果有这样的言语传扬出去,督粮道肯定干不长的。
    今天给你加一个菜,下一次有部队路过的时候。兵站就得按照今天的菜码加菜!
    不然,人家就会说督粮道不守规矩。如果不加菜的话,那帮大兵闹起来,兵站的脸面是挂不住的。
    你想想,常年人来人往的这么吃,这得吃多久。
    督粮道那是一个放屁油裤衩的肥差事,你以为那么好干?”
    李麟大为吃惊,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个少将虽然年纪也不大,但肯定是知道这样的官场规矩的。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会破坏这种规矩。
    现在,居然为了你破坏规矩。只能说,你比规矩还要大。
    俺不指望攀你这个贵人,但俺知道,你若是出了丁点儿事情,那绝对是大事故。”
    “老猴子……!”
    “干啥!”
    “我现在才知道,为毛你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会被人称作老猴子。
    你这老家伙粘上毛就是猴!”李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种混了十几年的老兵油子,早就成精了。
    很多时候,这种人比那些看着聪明的读书人都难对付。
    “哎……!俺就想再混三年。
    俺知道,俺这个官儿当到连长也就算是到头了。
    现在升上去的官儿,都是打过仗还有学问的。俺这个大老粗,在队伍上混个几年还成,真混到上面去了,估计也没个好果子吃。
    再有三年,俺就到了退役的年纪。
    俺算了算,到手的退伍金有差不多五千多银元。官家还给安排一个差事!
    俺打算着,最好是到地方上的锦衣卫衙门。
    一辈子舞枪弄棒的,也不会个别的手艺。能混成这样知足了!
    好世道啊!
    如果说没有大帅,俺说不定还是给人家种地。讨上一个丑婆娘,生一堆光屁股娃娃。
    别笑话俺!
    俺小时候就是这样,七八岁了,连条裤子都木有。整天光着屁股在村里面疯跑,最害怕的就是冬天。
    全家人都缩在草席子下面,身子互相靠着取暖。
    过年别说吃饺子,能吃个地主家施舍的白面馍馍,那就算是烧高香了。”
    身份的差距,让李麟难以理解老猴子说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里面,他看到过的最穷场景,也就是在山区里面看到人吃苞米面饽饽,就着大咸菜疙瘩。
    虽然这东西吃着有些划嗓子,但李麟觉得并不是那么难吃。
    却没想到,自己老爹造反之前,现在富庶得不像话的山东居然穷成了这副模样。
    “老猴子!你成家了么?”
    李麟这话属于没话找话,因为他想安慰一下老猴子,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
    提起女人,很明显老猴子来了兴致。
    “成家?俺当排长那一年,消息传回到村子里,俺家的门槛差点儿都被媒婆踏破了。
    辽军的排长哦,那可就是军官。跟大兵不一样喽!
    小时候使唤俺,不拿正眼瞧俺的地主家闺女,也托媒人跑过来向俺家提亲。
    呵呵!那可是我们村第一美人哦!”
    想起当年的得意,老猴子笑得像只得了哮喘的鹅。
    “你娶地主家的闺女了?”李麟等老猴子笑够了才反问。
    “且!
    看女人又不是看画。
    好看又怎么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子还不好,除了一张脸以外,没一个讨人喜欢的地方。”
    “那你……!”
    “俺当然娶春妮。
    从小俺家穷,总是吃不饱肚子。每次去地里面弄东西吃,她都会给我留一口。
    无论是田鸡还是蚂蚱,都给会给俺留一口。
    这样的女子,不早早娶回家就是造孽。
    俺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春妮的家里。砸给他见钱眼开的老爹一袋子铜钱,直接就把春妮领回家里。”
    “老兄,知道你当兵见不到女人,可也不用这样饥渴吧。办事儿之前,怎么说也得明媒正娶啊。”
    “呵呵!若是等明媒正娶,说不定就被他爹给卖了。
    你是不知道,在农村二十岁的大丫头很少见。春妮二十岁都不嫁人,就是在等我。”
    “你确定春妮二十岁不嫁人,就是在等你?”李麟横看竖看,怎么也没看出来,老猴子有什么能让一个姑娘非他不嫁的魅力。
    “呃……!春妮有些憨憨。”
    “憨憨?”李麟没弄懂老猴子的方言。
    “就是脑子不好使!女人,知道对你好就成了。非得要透精百灵的干什么!
    我就是看春妮比地主家的姑娘好,怎么着……!”
    “没事,没事,你开心就好。”李麟看到老猴子有些怒,有些无奈。
    是你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个公子哥儿,怎么想着去前线了?”
    “我爹说,让我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李麟头枕着双手,看着包厢的天花板。
    车厢外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外面到底是什么样。
    这个年月,大明还远没有达到所有地方都通电。在好多农村,油灯还是主要的照明工具。
    “你老爹脑壳坏掉了?
    那种头上飞子弹,裤裆里面跑手榴弹,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混合着硝烟味儿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老猴子看李麟,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老爹才脑子坏掉了。我爹是大明最厉害的人,没人打仗比他厉害。”
    听到老猴子出言侮辱父亲,李麟愤怒的像一头小狮子。
    老猴子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那个少将都得对眼前这个小子另眼相看,那么他的老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老猴子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就是一只蚂蚁一样的存在。
    刚刚也是一时说走了嘴!
    “好好好,我错了,你爹很厉害。
    不过把儿子送到那样地方的老爹真是不多见,如果我儿子长大了,我是不会送他上战场的。
    俺们侯家,有我一个拼了命的熬军功就够了。
    俺最想的就是,孩子将来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
    不像俺这样,大字不识一箩筐。
    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命。”
    老猴子狠命的抽了一口烟,黑暗中橘红色的烟头照亮了他的脸。
    李麟不想在说话,拉过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火车到了西安。
    李麟以前和李枭到过西安,对这座城市兵部陌生。他还记得,自己登上大雁塔的时候,和父亲一起欣赏西安景色的情景。
    中午的吃食很有陕西特色,凉皮,肉夹馍。
    大碗的羊肉汤,每个人都敞开了喝。
    凉皮放了浓浓的辣子,就着肉夹馍和羊肉汤的确是美味。李麟吃得有些撑,靠着座椅休息一会儿,还是和许多人一样去了厕所。
    没办法,火车上的厕所总是要排队。
    而且那厕所的为生,也实在不敢恭维。
    大家都尽量在火车到站下车的时候方便,尤其是上大号。
    很明显兵站在这方面有些准备不足,二十几个蹲位上,全都是光屁股小伙。
    这里没有能力,同时为上百人解决蹲坑需求。
    不过二十几个人一起上大号,那也算是气势磅礴了。
    李麟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蹲位轮到他。
    而此时,厕所里面的气味儿已经相当恐怖。
    正当李麟很后悔没有戴口罩,不过想想觉得戴口罩也未必有用。或许防毒面具,更加适合现在的情况。
    防毒面具是有的,挎包里面就有。
    不过,挎包在外面。
    “抽根烟,能够遮掩味道。”
    旁边的蹲位上,递过来一根烟。
    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老猴子。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没用人说就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现在他跟李麟就像连体婴一样,这个蹲位还是靠着老猴子一声吼硬生生夺过来的。
    李麟没办法,只能接过烟,实在太味儿了,腌得眼泪都出来了。
    点着了烟,吸一口然后喷出去。
    果然味道被遮掩了许多!
    “咱们这就到西安了,再过两天就进西域了。到了西域,咱们就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出了甘肃,火车就基本不怎么挺了。
    西域的车站实在太少了,经常跑一整天都不见一个车站。火车头后面,都要加上运煤车才行。”
    “你去过西域?”这就让李麟感到奇怪了,按理说一师的兵应该没有去过西域作战。
    “没去过,不过我在骑一师有朋友。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那是以前,现在咱们大明在西域,派驻了许多屯垦师。
    每个屯垦师都有五六千人!
    一个屯垦师的师部,就是一个车站。
    因为屯垦师多数是在种棉花,这东西每年都一车皮一车皮的运往内地。
    现在咱们身上穿的棉衣,就是屯垦师产出来的棉花织的。
    屯垦师很赚钱的,他们的待遇很好。所以,你想买东西的话,就在西安买好了。
    到了西域,东西会贵上很多。”李麟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虽然抽不惯这种漠河烟沫子,不过现在也没雪茄给他抽,只能将就了。
    “我现在更加肯定,你老爹一定是很大的官儿。”老猴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为什么?”李麟有些奇怪,难道说自己又漏了什么口风?
    “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一般人是不知道的。甚至我敢打赌,咱们营长、团长都未必知道。
    你等会儿,让我猜猜!
    师长也就跟那个少将平级,用不着巴结你,不过咱们师长是敖爷,这个不好说。
    难道说你是敖爷家的孩子?我只听说敖爷有个闺女,儿子现在还在上小学。
    你不可能是……!”
    “你说敖小虎?他都上中学了好不好……!”话刚一出口。李麟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我操!少爷……,得,俺不问了。今后就靠着少爷您的提拔过活!”
    李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就玩不过这种老兵油子。实在太他娘的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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