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御史作为敢把顶头上司轰下台的御史,那舌灿莲花的能力自不是盖的,当庭指着内阁首辅徐有贞和忠国侯石亨的鼻子骂了半日的奸贼不说,还引经据典用事实举例加以论证,最后更义正言辞的问候了二人的八代祖宗。
    那条条框框罄竹难书的罪状,那如大雨滂沱般的唾沫星子,那之乎者也忠孝仁义的长篇大道理,让遍京城里横着走的两位权臣脸色涨得青紫,恨不得立时挖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林家情况并不比韩御史晚的天顺帝喝完三盏茶才听得那唾沫纷飞的韩御史咽了咽口水,长跪不起道:“这两大贼臣盗权窃柄,祸国殃民,其害更甚于外患,臣乞赐圣断早诛奸佞,肃清朝纲,否则恐奸臣危害皇上之治,使江山动荡。”
    若说皇帝如今有什么痛脚,怕也只有他曾经治国无方,行差踏错差点葬送了大明江山这一点了。
    此时,他瞧着这两位冷汗涔涔的权臣便淡淡笑了起来。只是,那眼睛里全是冷意。
    第二日,朝廷下旨免了忠国侯和内阁首辅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罚俸停职一年。
    如此还不算,隔日中宫皇后钱氏以失仪之罪贬斥了明丽郡主与徐夫人母女。
    以各种理由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皇后才怒道:“身为朝廷命妇,达官贵胄,尔等当谨言慎行,端庄知礼方为天下人表率,若是哪家设宴人人都不请自到,岂不等同上门乞讨,丢尽颜面!
    听闻尔等还当众大吵大闹,不但坏了人家的喜宴还祸及旁人,当真将学的礼仪规矩吃狗肚子里去了么?嚣张跋扈,言行不检,本宫再宽厚下去,尔等还会将谁放在眼里?”
    又训斥徐夫人:“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四处抛头露面,三从四德,言行知礼是你不会教还是她不会学,若连女儿都教不好,本宫看你这一品诰命夫人也不过虚有其表。”
    训斥明丽郡主:“没有人伦理法的东西,大家闺秀做到你这步田地,当真为难你了!”
    如此直接不留脸面的训斥,让几人面红耳赤,羞怒而不敢言,她们从未料到过一向深居简出,端庄冷清的皇后训起人来是这般不客气。
    她们更未想到训斥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明丽郡主被没脸地削了郡主封号,徐夫人直接被夺了诰命了事,至于肤白貌美的徐姑娘,则得了皇后娘娘一方罗帕,让她闺中自省,记得遮羞。
    悠哉悠哉在家中养胎的温婉从宋婆子嘴里听见消息时,林家和受无妄之灾的韩家都已得了朝廷的赏赐,御史夫人还破例的了个三品淑人的诰命,算是安慰奖。
    “听说徐家夫人和石家小姐今早去了京郊的西觉寺吃斋念佛,为百姓祈福,为表虔诚,这两位去之前一切从简,连丫鬟都没带上两个。”坐在院里纳鞋底的宋婆子将那绣花针穿过棉线打了几道结,笑与温婉道。
    扶着墨云在院里来回走动的温婉笑而不语,也知因着皇后此举,这两家再想往林家塞人却是不能了。
    莫说林家,便是别家稍有些本事的怕也不会要品性不端,有幸受过皇后娘娘开口训斥的女子为当家主母,否则,走出去还不矮人家一头,被人笑话?
    当日,明丽郡主那一番下马威她本也可以不跪,她与林渊战战兢兢走到如今自不是为了给人磕头下跪的。
    只是,跪比不跪的效果实在要好得多,她退了一步,权臣的你死我活也好,帝王的平衡之术也罢,终究算计不到她林家的头上,而她也能再得几许平静日子,好好守着她的孩儿展翅高飞。
    晚上就寝时,林渊靠在床头摆弄着木质拼图,时不时抬头觑几眼他那就着油灯发出的光使劲往脸上拍拍抹抹的婆娘。
    见温婉哼着调子精神抖擞的模样,他先是努力扯平了翘起的嘴角,再皱着眉嫌弃:“还是那眉眼!”
    温婉撇嘴,大男子主义懂个屁!见他正和拼图斗争得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混了益母草、果子汁、牛奶的鸡蛋清糊糊抹了一手就往林渊脸上拍:“这都是好东西,快涂上,涂了不容易老!”关键还剩了点儿,别浪费了!
    林渊躲闪不开,竭力忍受着脸上黏腻的触感呵斥:“擦了,无法无天,半点妇人家的仪态都没有!”
    他一个当家做主的男人,涂涂抹抹的,还要不要点面子?
    温婉夺过他手里小巧玲珑的木质拼图三下一摆弄,便是一张憨态可掬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待林渊两眼晶亮接过时,她一掌覆上去又是一片凌乱:“我没有妇人家的仪态,明丽郡主有!你去找她过日子吧,别拿我的拼图,别靠我的靠枕!”
    林渊听得手一顿,眉头都拧紧了起来,人家肚子等不及急着找下家,关他何事?
    当下他伸手够了布巾,几下擦干净脸上湿滑水渍后翻身朝里。
    过了许久他都未听见屋里有动静,待回头,见得他那妇人正垂头背对他坐在床沿一言不发时,他那心口便无端疼痛了起来。
    那堵在心头的恼火瞬间消失不见,醒过神来时,他那手已不由自主拿着布巾在轻柔揩她脸上的鸡蛋清。
    不想他那妇人微微撇过头,红着眼眶落寞道:“你以前从来不会为了旁人和我置气,给我甩脸子的。”
    林渊恼火瞪她一眼,将人打横放进被里,才冷哼道:“我什么性子你不清楚,鬼知道那劳什子郡主是方是扁!旁人你不痛快,我能不替你出气?”
    温婉转身,将手臂搭上男人的肚子继续落寞:“怀元宝那会儿,你又是给我捶腿又是给我捏肩的,现在约摸是嫌我老了,不年轻好看了罢?”
    顷刻间,腰背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按摩,还有一声极为不屑的嘲讽:“差不多得了吧,你自来就不好看,还用我嫌?”
    温婉磨牙,无声将被子扯到身下抬脚死死压住,小样儿,治不了你!
    大清早喷嚏连连,鼻尖通红的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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