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将军没了药粉,将士们心理没有依凭,夜里北线一战致使阵营收缩,现出彻底被包围的苗头。

    军中担心被围歼的情绪开始蔓延。

    皇帝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情绪不免转为悲观。上午阵营扎稳,找回行营失散的文武大臣,已有人抱着皇帝的腿,要皇帝作最坏的打算,赶紧冲破封锁,派人回中原颁布勤王令。皇帝还没有做出决定,便有人观察到,东夏阵营又有增兵的迹象,他们数过代指军府的旗帜,告诉说,起码多了四分之一。否则继续拖延下去,没有战胜东夏人的希望不说,便是送达勤王令也是问题,君臣一窝要是被瓮中捉鳖,可怎么办好?

    熊熙来被安排在一张东夏的胡床上。

    几名御医正在查看他的伤势,好几位文武大臣从外头进来。

    熊熙来不敢轻慢,挣扎着要坐起来。

    皇帝已经宣布了熊熙来的救驾之功,表达了自己的器重之情。众人已经都在心底给熊熙来预支了地位,假以时日,他必是皇帝心腹,几人何敢自恃自己的高位身份?几人不让他多礼,一阵七嘴八舌,不是劝勉、对伤痛感同身受就是与他大肆客套,让熊熙来颇有些受宠若惊。

    不大工夫,他们已经直入正题,希望熊熙来劝皇帝下诏勤王。

    历来勤王没有什么好结果,地方坐大,各地传出不好的风声,升斗小民开始轻蔑官府和皇帝。

    他们走后,熊熙来陷入沉思。

    是下诏勤王好,还是往登备二州索要援兵?

    他看过行营标记的兵力分布图,记忆中登州还有几个地方驻扎着军队,数量虽然已经很少,多少能够抽调一些,而备州那边儿,北平原大量屯兵,只是现在高显人兵临城下,皇帝御驾亲征,要教训狄阿鸟是顺带的,那是来解北平原之围的,难道围没解,反倒让他们弃地来援不成?

    早知今日骄横哪门子呢?

    与靖康军营中低落的士气不同,东夏军队内部情绪异常地高涨。

    数万军队摆着龙门,在自己阵营前晒出各自军队的战利品,而冲出重围的杨二广牛录穿过,整个军队都沸腾了。一杆烂烂的大旗伸展出来,几百将士有的身上带着伤,脸上花猫一般,套着靖康人的铠甲,可他们的神情却骄傲到了极点,他们已经不需要展出任何俘获之物,只需拉着马匹从阵营前齐崭崭地走过,却是没有人不清楚,这是杨二广牛录的,一支炸毁红衣将军药粉的英勇军队。

    当年他们惨败在红衣大炮上,而今他们以极低的代价把红衣大炮给驯服了。北平原战败之后,很多人把原因归咎到红衣将军身上,狄阿鸟训斥说:“兵器是给人用的,不曾有人败给死物。”

    即便有着犀利的军械,战法还是根本。

    这算不算一洗北平原之耻辱?

    还不算。

    逢毕在队伍里中训斥那些忍不住喧闹的士卒:“激动啥。激动啥?!给我憋住咯。这点战功算什么?要是真抓住了皇帝,你不是要在地上打滚吗?”他提了个头,大声唱起歌儿,数百将士便跟着唱了起来,歌声整齐一致,和平日一样,激动的情绪只能通过一张张张圆的嘴吧表现出来。

    “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夕阳,西征到没有人烟的土地上,扫荡群雄,开垦国疆……”

    “东夏奇,儿女多雄立……”

    梁大壮已经起了挖人之心。

    他低声给自己的首席参士说:“待会他们歇下来,你过去问他们肯不肯编入咱们军衙系列,补咱们这一战的损失,只要肯来,每一个我立刻给他们官升三级。”

    参士压低声音说:“你个个给官升三级。大王那边,将阁那边过得去?”

    梁大壮露出狡猾的笑容,兔子牙尤灿烂闪烁一下,他说:“自敌营还师。大王就不奖赏吗?对吧。再怎么说也是首功,对于士卒来说,冲荡之功就已经是官升三级,你说呢?你干嘛凡事告诉他们透彻。”

    参士露出了意会的表情。

    梁大壮拉了他一下,低声说:“懂?”

    参士说:“懂。官升三级对将官来说是大好事。只要将官不说破,士卒们一听,还不是强烈愿意。只要他们愿意,你就可以出面向渔阳军衙夺人。”

    梁大壮点了点头。

    放参军走,梁大壮还不放心,脚是往回走了,脸还扭着。

    眼看要撞人了。

    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梁大壮。你走路长不长眼。”

    梁大壮大怒,本将没在意,也还没撞到你呢,然而一扭头,他立刻就笑了,讶然道:“是阿青殿下,我说谁敢骂我,就想抽他,扭过头才发现自己是犯抽。你不是在大王身边呢,怎么从我这儿冒了出来?”

    狄阿青没好气地说:“支我走的。让我从这边去渔阳,接我嫂子。”

    梁大壮问:“哪个嫂子?”

    狄阿青笑道:“皇帝他妹那个。”

    她压低声音,问梁大壮:“行辕上闹翻了。你不去凑热闹?”

    梁大壮说:“绕过战场到那边,辛苦跑二三百里,等着大王骂?不去不去。你少怂恿我。”

    狄阿青反问:“真不去。”

    梁大壮肯定地说:“不去。”

    狄阿青说:“将领们找我阿哥闹着要围歼皇帝,入主中原你也不去?我阿哥为啥让我去接俺嫂子?他想议和,你真不去……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别跑,你跑啥,你不是说你不去吗?擅离你也敢?”

    梁大壮跑了二十多步,这有跑回来,追问说:“阿青殿下。跟他闹的人多不多?”

    狄阿青点了点头。

    梁大壮又要跑。

    狄阿青再次提醒说:“你真去呀。你这叫擅离。”

    梁大壮跑出好远,回话说:“去我不敢去,但咱能把将领们叫一起,签字画押,告诉他,我们不答应。”

    狄阿青看着他背影,冷笑说:“唱对台戏,等着被揍吧。是你自己不肯跟我一起去接我嫂子的,说都没让我说。”

    梁大壮哪里是唱对台戏。他心里憋了很多的话。他也是中原的农民,自从跟着行墨开始就没回过家,那时候年轻,一心想着如何闯出模样,然而多少年过去,哪怕家里没了直系亲戚,却是想找找二大爷三姑他们,哪怕当年他们不肯给口吃的,打回中原,这是情感上的渴望呀,但他不只有这种炙热的渴望,他知道别人也不是,大伙之所以这么激动,跑去跟大王闹,希望挽回大王议和的决定,那是大伙都知道,眼下是入主中原的好时机,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不能够呀。

    跑回去之后,他才想起来,这狄阿青无故跑自己跟前,是不是大王让自己派人跟着她去接她嫂子?

    不管了。

    大事要紧。

    他立刻下令说:“通知军衙文武,军中准犍以上议事,另外知会友军的将领们一声,大王想跟皇帝议和,放了他和他带来的二三十万军队,看他们什么一个意思。”

    自由的狄阿青带着三百精兵,迈向节她嫂嫂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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