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亮着仨对眼睛。

    “阿虎?”

    “恩。”

    “怎么办?你到底喝醉了没有?”

    “我好好的。”

    “你说你阿妈知不知道你没有回家?”

    ……

    野牛儿作为前哨被放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墙上多出两个黑影,看着平静的庭院,两人松了一口气,不远处的箭楼上响起一声:“墙上有人。”

    二人吓了一跳,飞快地潜下去,在花木丛中藏个不见。花木中又亮起两对眼睛。

    “小叔。”

    “哎。”

    “他们看到墙上有黑影,要是找不到人,会不会一夜都在找?我们出去给他们说一声吧?”

    “不出去。他们会以为是眼花了。”

    “阿妈不一定知道呀。我们藏得越久,她越会发现。”

    箭楼哨声一片。

    狄阿狗一扭头,发现身后嗒嗒儿虎不见了。

    他连忙用眼睛在四处搜寻。

    道路旁的一棵矮树下头,现出了嗒嗒儿虎的身影,歪歪扭扭地走上庭径,用喝醉酒,而又正在变声的嗓门喊:“是我呀。”

    狄阿狗忍不住嘀咕:“这憨货。跑出去,认错了。”

    因为嗒嗒儿虎转出去承认,正在调集人手准备搜查附近的当值卫士很快接到消息:“别大惊小怪的。是阿虎宝特喝醉了酒。”他们归于平静。嗒嗒儿虎却被人带着,往阿妈的书房走去。

    他扁着嘴,低着头在自己身上嗅酒气。

    酒味是掩不住了,他不停地眨动眼睛,一脸无辜地到了门口。

    外头人向李芷通报:“殿下。宝特到了。”

    一个宫女将门打开,看看嗒嗒儿虎,迈出来给两个卫士说:“你们退下去吧。”她也在嗒嗒儿虎身上嗅嗅,想笑没笑,示意嗒嗒儿虎进去,等嗒嗒儿虎迈步走进书房,才轻轻跟进去,把门掩上。

    李芷坐在书房后面,灯光使她的脸上多出一层金黄,两缕头发分别从她的耳边垂下来,使她看起来还很年轻,她沉静的眼神和手指扣起来的典籍,使一股威严沿着灯光弥漫……她静静地看着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叫了一声“阿妈”。

    她这才给宫女说:“给阿虎看个位置,让他坐过来,然后你就下去吧。”宫女给嗒嗒儿虎看完座,就下去了,出去时再一次把门掩上。房子里静极了,如果是狄阿狗或者其它孩子,可能会一下吓个魂不守舍,但嗒嗒儿虎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木极了,这次也一样,无辜的眼睛眨呀眨的。

    “喝酒了?”

    “喝了?”

    “和由检一起喝的?”

    “没有。孩儿一个人喝的。学府中十五岁以上都要训练马步战,好编入军队御敌,偏偏儿子小了一岁,心里不舒服。就喝了一点酒。”

    “一点?”

    “本来想喝一点,发现酒跟水一样,没一点劲道,就喝了三碗。再一想,阿爸都控制自己不喝酒,我就不喝了。只喝三碗。阿爸说我可以喝一点酒了,我知道,我借阿爸的话,喝得有点多。”

    李芷对她这个亲生的长子也无奈,就这样,你一问,他老老实实就交代,半真半假,半虚半诚。

    李芷淡淡地说:“你知道就好。你小叔呢?你不要以为阿妈不知道,今天你下了学,去找你小叔,你二人在大街上与人打了一架……你要知道,你阿爸在意你们的安全,给暗衙下了命令,派去保护你们的人抓你们个现行……”

    嗒嗒儿虎二话不说,回答说:“阿妈。撒谎不好。暗衙没有这么神。我计算过暗衙上报的时间,身边有没有人盯着我,我虽然不知道,但从时间上算,如果是暗衙报上来,没有什么大事的话,你最早到明天下午知道,所以,不会是暗衙报给您的,肯定是野牛儿不定给谁招了,你就立刻知道了。”

    李芷笑笑。

    这又是她熟悉的。

    她陡然严厉:“阿虎。是不是野牛儿不重要,怎的,你想出了门就去教训他?”

    她冷呵呵地说:“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事关百姓对王室的看法,阿妈虽然不会一言一行都约束你,再于大街上与人殴斗,自己去领鞭子去。你自己要牢记狄阿宝的前车之鉴。当年你几个阿妈,甚至你阿奶,国中大臣一起求情,才使得你阿爸找到折中的办法,质身抵过。私斗是东夏的逆鳞。”

    嗒嗒儿虎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他心里还藏着大事,见阿妈没提,想必野牛儿也不是那么诚实,什么都交代,就在心里盘算。

    片刻之后,李芷问他:“昨晚郭嘉与你私下说了些什么?”

    看来是真不知道。

    嗒嗒儿虎说:“他要我少读些书,少习点武,多多陪陪阿爸,听阿爸的话,孝,乃是顺从,乃是不改乃父之道。”

    李芷略一沉思,问他:“你怎么想的?”

    嗒嗒儿虎说:“他怕阿爸不爱我了。”

    李芷又问:“那你又会怎么做?”

    嗒嗒儿虎说:“别人好心说话,为你作想,自然要心存感激,向他称谢,但阿爸是我的阿爸,是我最亲的人,我若也学别人迎逢他,我就不是好儿子。国有忠臣,不败其国,家有铮子……”

    李芷微微点头。

    她说:“你们兄弟姐妹。你阿爸自然都爱,但他对你的期望又多少有些不同,如果说谁能继承他的事业,那么一定是能够带领东夏走向强大的儿子。你阿爸英雄半生,是不会像别的君王那样,还防着自己儿子的。阿虎,这点你要牢牢记住,你阿爸,会永远是你阿爸,你越做出成绩,他越高兴。”

    嗒嗒儿虎不怀好意地问:“阿妈。你要是教错儿子了呢?”

    李芷也笑了。

    她说:“也许你阿爸别的女人会相反,告诉你的兄弟姐妹,让他们一个比一个,去取悦你阿爸。但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需要这样取悦自己的亲生父母吗?孝顺要发自内心,为国为家,识大体,这才是你阿爸想要的孩子。”

    她伸出手,给嗒嗒儿虎抚了下衣衫,发现嗒嗒儿虎有个黑眼圈,心疼地给他揉了一下,又说:“马上大战将起,要多去了解军事,多了解将领,等你阿爸回来,你可以主动要求从军。虽然重臣们希望你有文治的才能,但是军队在谁手里,谁才能安心文治,这是千古未曾更易的道理。”

    嗒嗒儿虎点了点头,大起胆量说:“孩儿想去军队看看。阿妈能帮助我吗?”

    李芷反问:“一卒?”

    嗒嗒儿虎肯定地说:“一卒。”

    李芷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抬起头,轻声说:“阿虎。你会令阿妈骄傲的。你阿爸让你到民间生活,就是要磨砺你,不经行伍,什么兵法战略都是假的。你阿爸,就起于一卒,当年曾在我麾下。”

    嗒嗒儿虎知道她答应了,激动地喊一声:“阿妈。”

    李芷眼睛里一下涌出了泪花,要求说:“阿妈同意你的决定,但你也要答应阿妈,保护好自己。”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说:“千百东夏的儿子,皆闻战鼓而忘生死,儿子身为一员,不敢只求自保。”

    李芷再次沉默了。

    嗒嗒儿虎离开之后,她并没有把她合上的书翻开,只是静坐着。

    良久,良久,她才恨恨地说:“狄阿鸟,你个混蛋,你怎么给我教出来个傻儿子出来。”但是,她没有去挽回什么,直身而起,站到窗口,身为王后,千百东夏的儿子,一样在触痛她。

    不知道多少年轻的东夏儿郎,前赴后继,前去保卫他们的国家呀。

    以前她不懂,狄阿鸟坐下来,去告诉她,现在她像是忽然懂了,她的儿子,她也将送上战场,那尸山血海,她是经历过的呀,儿子在蚁群一样的军队中,和袍泽一起向前蜂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呀。

    不送呢?

    国家怎么办?

    一种神圣,使她觉得,从今之后,她真正和东夏一体了,而之前,一直都不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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