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山雄的儿子不是领兵的料,不在军,而在大本营那边,纳兰阿古力一死,这支军队群龙无首,顿时加速了自己崩溃,马耳朵菜本来想让他们来支援自己,接到消息反不得不去增援,奔了十几里,到了受袭的战场,李景思又已经撤了,马耳朵菜大半夜到处收拢溃兵。

    还没有收拢完,李景思势不饶人,歇息过后又打了上去。

    军府牙将樊缺带了三百骑兵天亮赶到,他们才算收住阵脚。

    樊缺脑门上的纹路被挤成一团,不断揉搓自己的光头,任一身伤的马耳朵菜跪着哭嚎,仍不停用脚踩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马耳朵菜也只有被人踩踩才心安。

    作为甲等军府的牙将,樊缺可以说是李氏集团的重要人物,唯一掌握到了军队实权的人。

    虽然赵过,陆川都出自樊氏集团的将领,但他们都不算李氏集团的重要人物。

    李氏家臣以樊钟赵唐四大家族为主,四个家族四个姓氏,人数众多,通过族权,被掌握在嫡亲血脉或者长老手。即便忠心耿耿,有万夫不敌之勇的陆川,因为多次保驾护航算个人物,也还是挤不进那个圈子。

    所以尽管东夏军队,原先李芷的部下并不少,但李氏集团仍然认为狄阿鸟在有意压李氏集团。

    樊缺拿到甲等军府,李氏集团内部个个说他是娶了余蝶的缘故。

    因为受到小集团言语上挤兑,樊缺曾打算辞去牙将的职务,特意找过李芷,李芷倒知道原因,樊缺年轻,头脑灵活,军事思想接受得快,人际关系也不复杂。但她不肯明说,只是说:“你管别人怎么说?起码我还在,既然家主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三道四了。阿鸟给你一个甲等军府,那是欣赏你。大丈夫对于别人的赏识应该表现出报效之心,怎么可以被人讽刺几句就受不了?”

    樊缺想想也是,不但没有再说辞职的话,反而一改玩世不恭的做派,用心治军。

    这次出兵作战,因为人数动用大,李氏家臣被征调的不在少数,比方说授了闲职的樊全,樊缺收到的压力更重。

    不是说他作为弟弟,长兄出山,反倒不高兴,而是不能被比下去,一旦被比下去,就要坐实他因为娶了余蝶才被狄阿鸟授予军权,到时他没法自处,狄阿鸟在用人上也会饱受攻击。

    何况损失又怎么大,整整五百多名甲等军府战兵毁于一战,更不要说跑来支援的封臣军队,整个溃散。

    马耳朵菜一死的心都有了,他樊缺何尝不是杀马耳朵菜的心都有了。

    踩完马耳朵菜。

    他召集情绪低落的将士,详细问明过程,作了个总结,匆匆送往东凉城。

    信送走,他还是不甘心,有心打几仗挽回损失,就收整将士,等着后续人马再上来一些,发动一两次反攻。

    赵过和后续人马一起上来了的,这才制止他的轻率。

    果然,一个时辰后,消息就传了过来,陈国后续人马上来了两三万人。

    赵过常年领兵,威严已成,樊缺再不敢以当年的二愣子视他,毕恭毕敬地陪着,并没有因为出身和当年的关系怠慢。赵过也给他留面子,言语克制,上战场看一遭,问了几个问题,回来就下令:“马耳朵菜作战轻率,先就地撤职,等候军法司发落,郭正不错,先让他代领所在牛录。”

    他说的郭正就是那个脖子上裹了条红巾的将领。

    樊缺大吃一惊,反过来问他:“他只是个副编,不太合适吧?”

    赵过说:“郭正有红巾戴。那是犍牛集训成绩突出才得来的荣誉。而这次作战,他提醒过马耳朵菜三次。第一次是提醒马耳朵菜,敌人队形未乱。第二次提醒马耳朵菜,营地可能被袭占。第三次,他提醒马耳朵菜不要直接增援纳兰阿古力,应该趁机攻打夺回自己的营地。我认为这三次提醒都是对的。”

    他又说:“现在是战争时期,谁能打仗谁上,你要不行,我立刻就让牙猪儿上来换掉你。”

    樊缺虽然恭敬,但是不意味着自己心里平衡。

    当年他肆无忌惮团赵过头玩,又敲又揍的,现在被训着,威胁要换人,心态上不好转变,嘴里不说,心里还能不恶言恶语两句。

    过了一会儿,赵过又说:“此一战对我东夏影响很坏,要消除影响,就要有一场大胜来冲淡,这种心情会被敌人玩弄。眼下敌人集结会宁,我军新败,不利于镇定作战。所以我决定暂时撤退,在三十里外等后续军队,等所有军队抵达,不再打会宁,绕过会宁往西去。你也不用求战心切……”

    樊缺开始破译他的话,“这种心情会被敌人玩弄”,是说求胜心理会被敌人利用,“不利于镇定作战”,应该是说不能从容作战。

    破译完,樊缺不忘故意夸一句:“从兵法上,没有谁比少虎公说得再透彻。”

    赵过绰号“东夏之虎”,已经因功战功获高爵,抵算为原的公爵,很多拍马屁的人就以“少虎公”称呼他。

    不过身边的人这么直呼的还少。

    赵过愣了一下,这就又说:“马耳朵菜虽然脑袋钝,但他不是败在脑袋钝上,而是败在敌方将领的高明,打他的人是个难得的对手,你也要用心学习一下他的战法。大王所说的快战,自己人没用好,反倒被敌人用上了,大王成了他老师,也没收到他的腊肉。我们东夏兵马无敌,用好快战,人数就不再是我们的劣势。马上撤退,等在三十里外,给敌人慢吞吞等兵马的感觉。”

    他自以为自己口气能够让人放松,却不知道樊缺根本放松不下来,“扎”了一声,掉头就走。

    赵过还想再召集一下其它将领,询问军队收整情况,陈兵开始发起进攻。一时退也退不掉。他就派人举着令箭在营地奔走,紧急传令:“守好营地,不得出营应战。随后我的参军会把作战部署下达。”

    陈军上来了两三万人,本来要歇一歇,李景思却不肯。

    他直接去见拓跋巍巍,一边让拓跋巍巍和自己一起观看东夏被自己抢占的小营地,一边主张让拓跋巍巍进攻,说:“敌兵确是难敌。趁他们败乱之后,后续人马还没有上来,自当以优势兵力猛攻,不要贪图决战,若能够一举歼灭这好几千人,对东夏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拓跋巍巍采纳了他的意见,来了就打。

    赵过本来是要撤退的,一时也撤不下来了。

    他分配完作战任务,多是用来防御和撤退用的,刚刚吃完败仗的将士心里都无比憋屈,好在正好可以应对敌人。

    多场厮杀下来,天黑之后,陈兵最终撤了。现在是陈兵窘迫了,他们的营地还没有好,会宁城又城门紧闭不让他们进,下头士兵还在杂乱着处理营地,将领们坐到拓跋巍巍的大帐里,开始谴责李景思是无故用兵,弄得士卒现在极为疲惫,结果敌人的营地防守严密,损失不小,却毫无战果。

    依着李景思的意思,夜晚还要围着打的。

    反对的声音里头竟然还有说,要把这几千人吃掉,东夏人肯定不敢来会宁的说法,等不到敌人决战怎么办呢。

    李景思也不分辩。

    拓跋巍巍只是用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他,同样丝毫不作评价。

    李景思出山就打了个大胜仗,而这个胜仗是陈国将领们都没有打出来的,他自然欣赏有加。

    只是他的战略目的是快速给东夏制造出威胁,间接调动西路的雍族起义军队,也有怕东夏人不来会宁的心思。

    人心思乱,再加上重整军队对军权的控制加强,将领们多数不满,一吵嚷,就越吵嚷越激烈。

    拓跋巍巍也无奈,要求说:“景思。你也说说你的理由吧。”

    李景思冷笑一声,起身道:“东夏军队的可怕,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识到,对于这种敌人,自然是能消灭一分就消灭一分。若是打大仗,打硬仗,即便是人再多,怕你们也赢不了。”

    上柱国菏泽明掩饰住冷笑,温吞吞地说:“这么说,你能打赢东夏人呢?雍人不擅作战,李将军倒是例外。”

    这里头有挑拨是非的心思,还不是说李景思打胜是个意外,雍人打仗不行。

    拓跋巍巍听得明白,扭头看了一眼。

    李景思不肯与他们争论,在他心里,陈国已经灭亡了,他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想法让自己的岳父逃得一命的。

    大帐里又陷入一团混乱。

    突然,士兵跑来告诉说:“东夏收了营地不见了。”这更添混乱,整个帐篷“轰”地炸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东夏军队不战而退,肯定有阴谋,有的则兴高采烈,说连续攻打还是有用处,把他们打跑了。

    拓跋巍巍和李景思却交换了一个眼神,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深深的忧虑。

    对于一个常胜不败的军队,不战而走,显得蹊跷,而且东夏军队入陈的不多,就是仰赖他们打出来的威名慑服各城,结果现在吃了败仗,也不想着挽回,跑了。两个人因为猜不透,这才多了几分不安。

    拓跋巍巍可能想得更多一些。

    会宁离陈州不远,在会宁决战,有利于声东击西,可进可退呀。

    范国师也是说:“他们不会看透我们的意图,避战了吧?”

    这句话提升了众人的担忧,他们纷纷说:“是呀。他们不会不来会宁了吧。”

    又有人把战火烧到李景思身上了,大声谴责他:“你让打。都是你让打。东夏军队不来会宁了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快速击败他们?”

    李景思有些头疼。

    就算你不打,东夏兵力少,但是占据主动,会不会与你在会宁城下决战还不一定。

    至始至终,好几个万户端坐着不动。

    他们才是军事将领的坚。

    拓跋巍巍就让他们说话,其一个万户说:“要我我也退,兵力悬殊,难道要一直被我们围着打?我们坚持包围住他们,不退兵就好了。”

    这才是暗合兵法的说法。

    拓跋巍巍点了点头。

    他结束说:“不要再争论下去,天亮就能知道他们的去向。他们收了营地,总不能是跑来进攻我们吧?”

    这个判断下得有点早。

    靖康国内民间有个戏词,叫“说阿鸟,阿鸟到”,是说狄阿鸟本身不知书,却狡猾奸诈,你刚想对付他,或者说他的坏话,他跑跟前了,先下手了。

    眼下,却就是一个“说阿鸟,阿鸟到”,樊缺率领上千骑兵上来,在夜色的掩饰下,冲松懈的陈兵大打出手了。

    这算夜袭?

    天刚黑不久。

    不但天刚黑不久,陈兵也才退下来不久,此时正是混乱扎营的时候,不消片刻,一帐将领散个精光,怕自己的军队有损失,跑回去应敌去了。片刻之后,各种不好的消息不断传递过来……拓跋巍巍大怒,给李景思说:“景思。这些人打仗,都没有章法。东夏人又抓得好时机,凭他们,别自己自乱就够好的了,还能把东夏人打走?你给我上去,一定教训好他们。

    李景思站起来就往外走。

    拓跋巍巍又叫住他,叮嘱了一句“小心”,自己坐下来,忍住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轻声跟范国师说:“先生怎么看?”

    范国师只一句:“敌将虽然同样大胆。但看起来不像是昨天景思遇到的人了。”

    拓跋巍巍同样能感觉得到,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人的时候,他是无须掩饰了,顿时一脸疲乏,说:“先生。伤口好像受到了些感染,我在发热。”

    范国师担心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笑,又说:“也没有大碍。景思倒是有先见之明,若我们不撤兵下来,围着,轮番打下去就好了,东夏舍不得这几千人,还会不停增兵。”

    范国师点了点头,合上双眼,淡淡地说:“他出去迎敌,敌人怕已经跑了。汗王忘了叮嘱景思不要穷追了。”

    他反问:“袭击我们之前,他们为什么把营地给收了?打一下就跑?还是有什么用意?难不成上来的上千骑兵,是为其它人撤走打掩护?”

    拓跋巍巍说:“先生和我判断得一致。若撤走倒是不妙呀。一旦狄阿鸟不贪陈国的城池,见靖康国慢怠下来,也保存实力怎么办?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将来会全部归还给靖康?”

    范国师抿出一丝笑意,闭着眼睛,躺在坐席旁的铺盖卷上,轻声说:“他不贪。他为何打进来?”

    是呀。不贪地盘,他怎么能这么出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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