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原城镇数十,几乎绝大多数已经落入高显军队的手中。他们也不乏耳目,攻势早就缓慢下来,很有默契地等着朝廷的军队撤走,便是绝大多数兵力被抽调,剩下田启民的军队,他们也是攻势不强……在他们看来,靖康和东夏拼出火了,数万大军和东夏一时不会拼出结果,不用怎么作战,北平原的军队就会瓦解。甚至他们知道,田启民的军队之所以没走,是他与另一位统帅朱天羽不和,而朱天羽人又在皇帝身边,故意留下政敌螳螂挡车。

    他们还在有预谋地接近田启民,就等着坏消息突然传来,田启民能够接受策反。

    之所以有这方面的考虑,只説明他们无限不看好靖康朝廷在白登山与狄阿鸟的决战。他们不看好,是高显国的重臣和将领都做过衡量,如果在中原地带作战,有城邑可守,狄阿鸟在兵力上或不够,不好説战争的结果,但是皇帝抵达草原,在草原上与狄阿鸟决战,正是以他的短处与东夏的长处较量,野战上自恃很高的高显军队,在夸大自己的情况下都已经没有自信战胜东夏府兵……而野战的一个显著特diǎn就是它没有规定的边界,你上午在这儿开战,中午也许就在二三十里外开战,到了下午,可能兜了个圈,一百多里迂回原地,皇帝兵力再多,都会被时间和地域消减●︽dǐng●︽diǎn●︽小●︽説,。你永远都是在局部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遭遇一支犀利的精锐军队,谁和你面对面杀到最后一人?

    他们判断靖康会败,越往后败得越惨,毕竟他们所知的东部、北部的东夏精锐府兵正在飞奔战场。

    竟然白捡了个北平原?

    丞相吴隆起从早晨到晚上就没断过笑容。大宴摆开,他居首而坐,龙摆尾,龙沙獾,龙血,金兀术,阿布都力,李世则等重要将领两边依次而坐。众将之中有人大不理解,喝完酒,酒劲上涌,晃着身子出来言道:“吴丞相,为何我们不能一鼓作气,全力攻打,尽数占据北平原,你看把我们闲的,今天説,那谁谁谁,你去占据哪哪哪?我们去了,就真占上了,总有一种白捡的感觉。”

    众将哈哈大笑。

    龙摆尾也微笑着看向吴隆起。

    两人像在交换眼神,旋即吴隆起説:“我们不是在等着靖康军队抽调兵力吗?倘若缠得结实,这些地方抽调不走,我们还真不好攻打呢。白送你嫌不痛快吗?”

    众人又是一阵狂乱大笑。

    忽而,有人问吴隆起:“丞相呀。您怎么知道他们哪里的人什么时候撤走的呢?”

    吴隆起笑而不语。

    龙摆尾呵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该让你知道就会让你知道。丞相的鬼神莫测之能又怎么是你所能理解的?”

    吴隆起伸出手,“哎哎”着制止。

    继而,他给龙摆尾使了一个眼色,龙摆尾一扭头,这才发觉旁边的龙沙獾丝毫没有现出半diǎn意外。

    大概是两位老臣早些年形成的默契,龙摆尾故意问道:“沙獾呀。众人都惊奇丞相的高明,你在这儿一动不动,一言不言,是在干什么呢?你説説看,丞相是怎么知道哪里的兵哪时候会撤走?”

    龙沙獾愣了一下。

    他似乎想解释,却又忍住了,淡淡一笑,下手去拿酒盏。

    龙摆尾现出激动,猛地一拍简陋的几桌,大吼一声:“怎么?丞相都不在你的眼里吗?”

    龙沙獾少年时候被龙摆尾压制,然而随着这些年往来,两个人日趋见好,怎么今天,龙摆尾突然就觉得他轻蔑吴隆起了呢?龙沙獾迟疑片刻,用袖子揩揩几桌上被拍撒的酒水,指头划上去,划拉个“细……”,

    第二个字还没划拉出来,龙摆尾伸出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説:“哦。行啦。这一关你过了,有什么想法説一説。”

    龙沙獾diǎn了diǎn头,请求説:“让我明天攻打田启民的军队。”

    吴隆起笑着説:“不着急,不着急,这个人还是留着,他已经在进军保郡了,也许保郡成了他的地盘,他就撤走啦。”

    龙沙獾冷笑説:“我听説他的部将在保郡被人驱赶走,他要是拿不到保郡,战事结束,东夏可就要插足了。”

    吴隆起説:“保郡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李盘的军队已经经北平原抽调走,保郡几千郡兵怎么能和真正的军队相抗?田启民手里还有五万多军队,如果我们全力攻打,他就抽不出来兵力,如果我们松一松,他就可以图保郡啦。你不要管这个人,这个人对我们没有威胁。”

    龙沙獾猛地站了起来。

    他想了一下,一口把杯中酒喝尽,一举胳膊道:“不给diǎn颜色,打疼他,打怕他,田启民就会反复无常,然后他再一拖延,就守住半个北平原不丢,到时候反而得到他们皇帝的嘉奖,丞相你可别后悔。”

    酒宴散后,龙沙獾看着众将纷纷离开。

    没了人,他苦恼地説:“这个龙沙獾就是个属野马的,谁都不服,你説怎么办?如何交他重任呢?”

    吴隆起叹道:“他説的倒也没错。”

    静了一会儿,龙摆尾又説:“和田启民私下的接触还算是顺利。他的一个心腹副将出的面,我们如果全力支持他,他拿下保郡,霸郡,沧郡……而后可以直扑魏博,南下大名府,对于他来説,这是争霸天下的资本呀。就是怕他反悔。而今的靖康太过强大,他要是事到跟前不敢了呢?更不要説他的家族在关中?”

    吴隆起説:“这个我了解过,他不是田氏真正的族人,他是养子,而且还是长大成人之后又改投的养子。田氏被戮,与他何干呢?”

    龙摆尾正想説什么。

    吴隆起已经堵住了説:“不要用我们高显人的养子去想那些靖康门阀的养子,出息了是养子,没出息的就是家奴。他会顾忌田氏?何况已经到现在这个份上,要么他全军覆灭,要么他只能这样去干,如果説他害怕靖康皇帝,那么狄阿鸟要是战胜了呢,毁灭了靖康几十万大军呢?他还有顾忌吗?”

    龙摆尾笑道:“我懂了。丞相这一宝是压在狄阿鸟身上的。”

    吴隆起笑而捻须。

    龙摆尾还是説:“还是要逼他一下,只要他一仗不与我们打就进了保郡,继而占据霸郡,这一条路他就回不了头啦。”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的田启民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田启民的确是无路可走了。

    即便高显进攻不再强烈,但还是给人到处都是高显兵的感觉。

    一开始,朱天羽抽调兵力,独留他,他反倒幸庆。要是他也在勤王的序列里,让朱天羽站在头上指挥,人家还是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得干什么,与其受指使与东夏人血战到底,留在北平原反倒可进可退。毕竟他在保郡留了一支人马。这支人马可以为他畅通后路,如果见势不妙,军队倒奔,将不受州军掣肘。

    但很快,他就汗毛倒竖了。

    关键时候保郡起了乱子……

    苗保田为自己遣送壮丁竟惹起了民乱。

    这民乱一发不可收拾,郡司马石敬孙不知道怎么説服的州军李盘,要将苗保田去州里説明情况,这是要干什么?

    明知道苗保田是老子的人,老子在北平原dǐng着,为什么让他去州中説明情况,説白了,就是想押在老子的屁股上,dǐng着老子给靖康人拼命。

    妈的,这怎么可能?

    田启民暗中给苗保田下令了,不让他动一动,最好压到易县一带,结果可好,石敬孙竟和州中大族无赖儿联合,率先下手……苗保田的营盘被攻破,人被赶出郡城,接着又是一路的追击。

    苗奴儿真是没用。

    但现在,苗保田裹着伤回来,就是把他给杀了也已经晚了。

    怎么办?后路要是李盘dǐng着不让撤,逼着自己与高显人拼命,自己一手缔造的人马就全毁在这儿了。

    他咬着牙,反复辗转走动,突然门外有人喊道:“高将军回来了。”

    高胜武是他一位器重的部下,心腹中的心腹,走进来就説:“高显人又催我们了,説一旦动手,就不会再停。因为不开战我们就南去,这是给他们的投名状。”

    田启民同样是在下决心,低声説:“你説他们可信吗?”

    高胜武叹气説:“还算可信,将来我们得了备州,每年给他们纳贡多少都列出来了。”

    田启民説:“我授意你求和,愿意不过是拖着他们,眼下老苗被石敬孙给打个头破血流,后路被李盘给断了。能拖下去?”

    他霍霍走了两趟,説:“不管是不是与他们高显人是战是和,后路得畅通,你去抽调一万兵力,给我打下易县,乃至保郡,保郡要驻扎我们的军队,割下石敬孙的人头回来。”他想了一下,轻声説:“得有理由。理由就是他谋反,赶走了老苗,想自己控制保郡,就以这个理由。”

    高胜武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黑暗中,帷幄后面,有个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将领很好用呀,迟疑都不迟疑一下。”

    田启民道:“是呀。我平日也觉得他忠诚,也很有能力。”

    帷幄之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可要想好。这边高显人要你的投名状,那边一动,可能将来会粉身碎骨。”

    田启民冷笑説:“休要劝我。东夏王要是那么好对付,本来是解北平原之围的,还会从北平原抽调兵力?我想这几十万大军也许就回不去啦。如果这几十万大军被歼灭的消息传向天下,朝廷还能控制得了谁?我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迟疑,是怕咱们是外兵,攻不下备州,但高显人也不傻,眼看他们步步紧逼,咱也没有办法了呀。”

    他面朝黑暗,像是充满真诚地説:“谢谢你呀。阿兄。多亏你在高显认识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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