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潜入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一处营检哨楼下头,几排御林军军容严整,在作仔细作盘查,勘验森严。御林军确实没有边军能吃苦,实战经验差,但在秦纲父子的苦心经营之下,制度上却一丝不苟。

    一名军官站在上头,双手扶住哨楼的侧板,可以看到他伸出的双手上,套着的是东夏出产的黑色的分指手套——武士抓,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一直延伸到黑暗中的骑兵,他的眼神渐渐疑惑起来,眼前这支骑兵神色萧杀冷肃,头盔个个压得很低,确实像一支秘密训练出来的王牌部队,但他们身上的铠甲很多都与体型不符,有的才勉强套上,这就不对了,朝廷再穷也重门面,像虎贲一样的军队,怎么能发这些不合身的衣裳呢,何况他们説是在到处巡营,身上却隐隐带着战场上沾染的黑血。

    巡是内,战是外。

    朝廷有那么容易派出去作野战?

    白天野战,夜晚巡营?

    尤其是接到部下伸手递上来的铭牌,\dǐng\diǎn\ 军官脸上现出更为异常的神色。这块青色银纹的铭牌上竟写着“鹰狼八品”四个字。

    “鹰狼八品”的铭牌?

    开玩笑。

    什么时候朝廷名义上的侍卫有这怪头衔?

    要知道,八品侍卫虽是侍卫头目,但不足以率领一支王牌军队。那军官试探説:“你是八品?”

    铭牌是逢毕的。

    逢毕作为功勋子弟,今年开春跑去参加内厅试,单论个人武艺给拿到的。

    这种掐线纹的武级牌,是东夏官府借鉴银钱防伪,刚刚开始的造牌工艺,特意用来褒奖那些黑鹰七级以上的优异年轻武士,逢毕他才是今年内厅试中十几个新拿到手的人之一,那上头是不褪损的天宇青,纹路中掐着爆裂的银线纹,不但只是官府拿来炫耀东夏的金属加工工艺,也深受拥有者喜欢,逢毕就把它当成把件,一天到晚团在手里,打算养成略带磨损却更有质感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它看起来气派,没有多少人见过,逢毕才把它交给身边的参士史乳牛,亮出来震慑靖康官兵。

    史乳牛高冷地説:“有何问题?”

    他此刻脸上的高冷是真高冷。

    他虽是参士一枚,却羡慕死逢毕了。

    八品黑鹰,那是多少年轻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现在拿在我的手里,你这个靖康人要是真能弄懂,吓也吓死你,你还一脸不屑。

    不自觉扫了逢毕一眼,他有diǎn埋怨爹娘,要不是自小吃的不好,体弱多病,也会像自己的弟弟们一样。

    还好,武艺不咋样,个儿还算高。

    陡然间,他给想起什么,上头写的啥,写的啥?

    八品。

    娘耶,这靖康一品大九品小,我们东夏正相反。

    本来就是诈人,一切全是假的,就是在利用靖康底层将士的愚昧。

    在东夏,官升一级就要读书一回,而在靖康,谁管你?

    百姓不知县令和郡守府里的管家谁大谁小,路遇洗马可以当成是马倌……

    东夏人读书读得熟悉靖康官职,可以反过来冒充靖康人,靖康人却会信以为真,没学问真可怕,你越説得夸张他就越信,路长喜不是?那皇帝的表兄弟,董太尉的侄子,一下就把他震个魂不附体。

    但眼前这位御林军头目,很可能是功勋子弟,也能骗过去吗?

    史乳牛本能地察觉到要露馅,不动声色给逢毕圈了个手型。

    逢毕给漆霸圈个一模一样的手势,手已经移动到挂短手-弩的腿部。那军官不动声色将铭牌递交下来,像要转身回去休息,却突然大喊一声,逢毕抬手冲他一弩,却被躲过,只将那军官身侧的敌兵射落。

    暗偷变成明抢。

    随着哨楼上巨大铜锣被敲响,一场厮杀瞬间激烈,东夏士卒抢上木哨牌楼那军官背靠木门口的哨板,本以为可以负隅顽抗,两个东夏兵双臂交织,一个东夏兵低头蹲伏,便有东夏兵踩上蹲伏的同袍,登上两个东夏兵的手臂,跳跃中受他们一送,已上七八尺的哨门楼,他们再一翻上去,就与同袍一起夹击楼上的敌军。营地上的援手还在慌乱,下面有人搬开鹿砦,马队已经向外流淌。

    他们只是借道,一路奔射放火,只消除威胁,造成慌乱,却不陷入厮杀。

    木门楼上的将士也逐次跳下来,跳上同伴牵引着的空马,跟着队伍奔驰,等一名将领带着百余将士赶到木门楼下,只看到一片死伤。那将领拽起来一个,大吼道:“有多少人?为何不提早示警。”

    不是不提早示警。

    这支东夏兵通过得太快。

    马队奔驰,他们的目标就是红衣营,也是路长喜他们口中的神兵营。

    路长喜被他们牵在马上,眼神闪烁,神情震动,逢毕便喊问他:“要学的地方多着。”问完他。漆霸追赶上来,逢毕便又大喊:“总教头。我们干的不赖?”漆霸便给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靖康反应不过来了。

    靖康几十万人的营地,又自认为是攻势一方,在方圆几十里上,根本营造不出足够的关卡和箭楼。

    两三层围垒,在几个关键diǎn上设卡,对他们来説已属不易。

    往常靖康作战,除非是那些真正的将帅之才能够通过调配组织人手,在有必要时将数十万大军运作之外,多数情况下,集结的人马来自不同的地方,要分路划分军队,各路有各路的总管总戎,各路自选驻地,自己安排战事……合战时主帅与他们约定,只要他们不失期,不打败仗,不dǐng撞不抗命不从,能够从战略层面上配合,基本上不会干预。而现在呢,几十万大军却是没有分路,御林军上各支军队有他们的中郎将,自成统属,边军上,各关镇堡有各个边镇的将领,均自成统属……糅合到一起听皇帝和大将军安排,皇帝自然撒手,董文却也组织不了。

    眼下营内通讯也成问题。

    没有造出高台,埋柱悬灯。

    他们的军队是猝然回头进攻,连讯号递传都没有安排妥当,别小看讯号递传,在东夏那儿有一本厚厚的册子,要求全军学习,作为统一标准,将士从不是犍牛开始就要年考月考,尽管打仗时可翻找,但基本的还是要记住,不会升不了官,而在靖康呢,原理都差不多,但每一支军队怎么传讯却并不相同,主帅要与众将约定,将领要让自己的部下弄清楚一些重要的讯号。

    即便约定讯号,短短时间,已经弄懂约定的往往也就是些高级幕僚和个别军事素养强实干的将领。

    这种人,一个营地就那几个。

    他们不是底层士兵,这大晚上不睡觉,瞪大眼睛,侧着耳朵熬着?

    几十万军队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各营乱糟糟的,到处去找他们自己的将领,却就是难以反应过来。

    逢毕他们清一色的骑兵,奔驰起来迅捷如飞。

    营内的鹿砦关卡往往被他们迅速地占领并清理,追兵追不上,前路的敌兵什么不知道,加上沿途扔抛火把,制造混乱,靖康浑然不知多少人入营,目标会是在哪儿,这何止是人比马快,这人比讯号都快。

    他们闯入神兵营时,神兵营的将士才听到动静。

    将士们仓促之中杂乱而出,在营地里观望是怎么一回事,骑兵便给闯了进来,轻而易举将他们杀散。

    “砰”的一声,下了马,逮了人问红衣将军的药料收到那儿的逢毕吓了一跳,调头就大吼“怎么回事儿”。

    一个神兵营的士卒逃走中不知diǎn着的什么,投掷向几名追他的东夏骑兵,把人和马给炸伤……

    人赶上去将他刺死,追问俘虏那是什么,却是和他们认为的印证,就是红衣将军用的药粉包。这还是没有用红衣将军的时候。

    众人看到了它的威力,心里惊惧。

    逢毕的眼神也闪烁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説:“李二蛋常説好事能变坏事,坏事就是説要转好。”

    他突然大笑説:“找到药粉。一人给拿上一些。用它们去砸皇帝,砸死皇帝就完了,要是砸不死皇帝,抓不住皇帝,咱们再拿它们突围用。最后记得省diǎn儿,留diǎn儿交给大王,这是大王安排的。”

    众人也大喜过旺,纷纷説:“对呀。他能用。我们也能用。”

    他们飞快找上药粉库,见到扎包和罐器,一边逼问俘虏,一边往马上放置,最后还余下很多,周围堆着圆铁丸,金属渣……外头喊杀声一片,外围的弟兄们已经与他们拼杀上头了,派人进来催促。

    漆霸吩咐説:“带不走的全给他们烧了。”

    一排一排的士卒骑在马上,排出整齐的马队往外奔驰,好像他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接受检阅。

    他们挂着红衣将军的药粉,神色兴奋,目光坚毅……最后一排骑兵前脚驰出,后脚就是放大了的火光。突然之间,这火光就把药粉diǎn燃,“轰”地一声,气浪几乎追上走在最后的人马,紧接着,炸出来的还有爆炸的,一时连绵不绝,残渣碎片在空中高飞,它们像是为英勇的将士们送行一样。

    几匹战马双腿高举,放声长嘶,在空中顿了那么一顿,继而放蹄飞驰。

    骑兵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逢毕来之前就决定了,他们不是佯攻皇帝,打乱敌人部署之后,趁乱撤出,他们要给皇帝玩真的。

    杨二广牛录的深仇要报。

    北平原沦陷,阵亡的杨二广在呐喊:“夺回北平原呀。”

    他们虽然都是新兵,但到营地开始,沉重就笼罩上他们。他们没有一日不训练到脱皮,他们没有一晚不宣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夺回北平原,要是抓住皇帝,这个梦想就实现了。敌人几十万大军呢,营垒深重,谁説就一定能安全撤走,怕是一行人走不掉,走不掉怎么办?起码要冒险一回,看看能不能抓住皇帝呀。

    逢毕飞驰在前,敌视地看着意图制止他的漆霸,大声吼道:“活捉皇帝,换回北平原。”

    将士们一排排飞驰。

    他们扬起钢刀旋舞,持了长矛平端,高声喊道:“活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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