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远道而来,健威以为他们还需要放慢一回速度,哪怕只是作一次调整,照顾到这儿的地形方便冲锋,利用这个时间,一团糟乱的军队多少能够反应过来,但他失算了,这支东夏甲等军府只有战法。大量的骑兵确实放慢了速度,他们拉成漫长的展现,从土坡的脊线上,从土坡下,黑森森只见一条骑线,但排头的一小股骑兵却不作停顿,像猎犬一样射到在靖康军队之中。

    已经是下半夜,那月亮西移,天空中隐藏一半的弯钩随着骑兵马匹的晃动,像是在高高低低地颤动。

    人脸,甲衣却需要更多的辨认。

    趁着昏暗的月色更加昏暗的这一会儿,这股东夏悍勇的骑兵竟然扎进来混进靖康骑兵里头,像将一把豆子撒进了一片豆子之中。一时之间,整个军队陷入混乱,有人惊叫:“东夏人。”

    喊“东夏人”已经没用,月光不足以让人识别。

    不知何时起,靖康官兵已经乱成一团。

    倘若他们没有为`dǐng`diǎn``骑兵作战做准备,人马簇拥行军,也许杀进来一股东夏人,众人都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但现在呢?骑兵抢占地形,形成了疏松的阵型在移动,冲杀进去一搅-弄,只能听得阵营之中时而响起惨叫声,这惨叫声令相熟悉的骑兵相互簇拥,但没有用,哪儿互相砍杀一阵,人都会大幅度挪动,很快就会把小圈子给冲撞开。

    健威懂,这种伎俩也很常见。

    勇士们深入敌营,穿着接近或者相同的衣衫,靠插着白翎毛或者胳膊系着白布识别自己一方。

    他让身边的将士大吼:“找白翎,找白臂带。”

    但是没有用。

    东夏没有用这种手段。

    直到这股东夏兵流窜到健威旁边,交手一二,又流淌走,健威才通过反击击杀的一人找出有什么不同。

    刚刚受人流冲动,即便他武艺高强,也中了一刀,臂膀上的甲叶被劈透,推开给自己捆扎伤口的士兵,附身翻找不到,一抬头,看到敌人战死残留的战马,灵光闪现,他喝道:“马首有萤火虫。东夏人的马头有一枚萤火虫。”

    大声喊叫着,他心里却已经充满着恐惧。

    军队已经够乱了,足够乱,这个时候,东夏的大军正在调整,他们只要略一探查周遭,就是大规模的冲锋。

    如果説这还不够恐惧,那便是那枚嵌入马头装饰的萤火虫。

    谁能想得到?

    是的,这种战术自古便有,但都是就地取材,裹个自己人识别的颜色,而且是白色,现在呢?东夏军队隐蔽地改成了萤火虫,只一个微弱的亮diǎn。

    这种微弱的亮diǎn却更适合骑战浑水摸鱼,马匹搅合乱走,你身上一条白布,几根白毛反倒不好识别,马头那一diǎn微弱的萤火虫跳动,却可以快速识别,如果他们再经过训练,更是格外好用。

    这枚萤火虫,正是东夏军队强大的见证。

    但再怎么发现,都已经晚了,漫长的东夏骑线已经经过调整,烟花在空中狂舞,马匹更加惊乱之际,人马倾斜了下来,健威肯定,他们这么一下来,也一定是一匹马头上一枚萤火虫。

    他还没上马,就在极力咆哮:“看敌骑脑门,有萤火虫。”

    翻身上马,他已经手足冰凉。

    敌人数量上只会比自己少,不会多,但是结局已经注定。

    他眼下已经无力改变局面,唯一做到的是,别让朝廷这一支可贵的骑兵全军覆没。他走动着,咆哮着怎么识别敌军,眼看效果并不明显,军队溃退一团,急中生智,看向那片鸟雀惊飞的树林,大吼道:“所有官兵。相互高传,进树林。给我进树林。经过树林上北坡。”

    李思浑骑着一匹黑马,裹着一条黑色披风,伫立在土坡之上,带着些许将领看着荒野上大片、大片的厮杀……马是黑的,披风是黑的,浑身是碳钢铸造的甲衣,虽然明亮亮反光,却也是黑的,就连脸颊伸出来的金属挡片都是黑的,只有头dǐng的燕翎是白的,他就像一头从原野上钻出来的黑色山魈鬼魅。

    只是这山魈身姿修长,披风覆盖马臀,黑得浑然一体。他放松执缰,用手一指,给身边的同袍説:“这个靖康将领还算合格,他要用树林降低厮杀的激烈,率领骑兵爬山躲藏。把他们赶山里去就行了。建制已乱,溃逃甚多,加上被我们这么一打,士气低落,再派不上大用场。”

    他説的没错。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几十里外,那道原本可以看到的北坡,崎岖的小山灌木之中,全是溃散的靖康军队。

    人和马已经混乱不堪……

    望山跑死马,站在战场上,所看到的树林远了些,好在一直延伸到山上,但是军队被保存下来了。

    健威带着憋屈,两眼含泪,扒着甲衣给自己裹伤。

    几个将领终于找到了他,但是没有人与他算账。

    他的表现,他的判断,甚至他的指挥赢得了众人的认可。

    众人围上他就问:“少将军。我们怎么办呀。马上天就亮了。我们还去渔阳吗?那支敌骑散了没有?”

    健威又怎么知道。

    他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些杀身成仁、为战败负责的想法。

    刚上战场不久,就被迎头揍这一回,尤其是东夏独特的战法,令他感到恐怖和沮丧,如果説战败不可怕,还可以试图扳回,他却是被打得信心缺失,反复回问自己:“我能打赢他们吗?”

    他真想告诉这群围着自己的将领:“我能知道怎么办?我才第一次领兵。”

    但他知道,这样的话倘若从自己嘴里説出来,军队就要溃散,主将説他不知道怎么办,那该谁知道,谁又能知道呢?

    他死死绷住略为颤抖的嘴唇,让自己声音不至于因为激动而颤抖:“不打渔阳了,但我们还是要设法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天亮之后将军队收拢……”

    天亮之后,军队被收拢,来到他们认为的东夏补给线上。

    除了留下来的些许痕迹来告诉他们,渔阳曾小规模补给过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运粮队,没有丁壮。

    东夏的粮?

    都在随身携带着吗?

    这不可能呀。

    健威从马上下来,坐到东夏官道一侧的路边,呆呆的。

    东夏将士是会自带粮草,但他们不能带一个月的。

    这粮草不从渔阳运送从哪运送?

    他抽搐着鼻涕,下令让将士们休整,自己从怀里掏出地图,在上面用手指摸索,找了一会儿,他找出了东夏地图上标注县旗的那些地方,接着又看往包兰,用手指量量,包兰倒是要远很多……但紧邻的定夏二州提醒他,那儿才是现在东夏产粮之地。他照自己脑门上就重重拍了一记,不为别的,他们一开始判断的就是错的,大伙都在説渔阳,甚至认为狄阿鸟退兵西北是假的,他要保卫渔阳,败逃也会奔渔阳……而实际上,都是大伙假想的。因为官道上有渔阳运粮通过的痕迹,健威可以肯定,是东夏四面八方都在往战场运粮,而主要解决大军粮草的,应该是包兰方向。

    不知沉默到何时,他惊醒过来,知道在东夏官道上不可久留,既然没有见到东夏人运送补给,就得赶紧挪挪,不然的话,很容易被东夏军队围歼。但是往哪走呢?往北吗?攻入东夏人的腹地?可是军队携带的粮食不够……不管怎么説,先换个地方,他把地图揣起来,站起来举目四望,发现一个黑diǎn在不远的坡地上,大概是看对眼了,那个黑diǎn移动走个不见,那分明是骑着马的人。

    看来是被发现了。

    干脆调头回去,不能脱离战场,倘若渔阳是补给要地,可以攻入渔阳,或者就在补给线上活跃,而不是的话,自己只能调头回去,否则脱离战场太原,不但等于是分兵,而且会让整个军队缺乏骑兵的支撑……他这就找到传令兵,让传令兵传达下去,军队小心回师。

    手在剑身上握一把,他自刎的心都有。

    只是这一路人马还需要他带回去,他带出来的,他必须带回去,迟疑一阵儿,他决定还是选择战死沙场,来弥补国家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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