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了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似乎阿妈的严肃,奶奶的微笑,阿爸的鼓励,和无穷无尽的后悔一起纷沓而来。

    但这一刻,嗒嗒儿虎所能仰仗的只剩三尺青芒。

    “身为一个巴特尔,不要指望任何人带给自己希望,谁能给别人希望,谁就被别人仰仗。”漆黑的夜里,那是一个父亲留下儿子一个人宿营的叮咛。是呀。不要报以侥幸,指望谁来救自己。他松动手指节再握紧,长剑迎风一颤,竟是一声吟啸,这定国的利器,竟是不甘寂寞,另一只手里,血滴顺短剑垂在尖上,将落未落,将落未落,被这一声剑啸引动,却是向地面坠去。

    智所不及,唯有一勇。

    何为智?

    无路可走,人尽敌国,勇何尝不是智?

    何为勇?

    置于死地而后生,智岂不是勇?

    在思绪里闪过显得漫长,实际上只是极短的时间,嗒嗒儿虎挺起身躯,弓起肩胛,一步踩了出去。

    趁着此时敌人稀疏较远,他再没有被动地等下去,却是悍然前行,第一步踏过,就是形如虎扑的一蹿。此时,他几乎生出就义之心,高扬青芒,高声歌唱:“东夏奇,儿女多雄立。”声音像晴天里卷了个霹雳在半空中炸开,声绵中纠缠,钢鞭金瓤,便是这一腔炸出来个停顿,他已与一名扑上来的敌人错身而过,鲜血喷飞,敌已两段,他长剑再次举起来高扬。又是一声长调“天苍地浑兮逐天地”,他已经威风凛凛地扎进敌群,一长一短双刃翻飞,长在明,短在暗,指东挪西,纵横开合……岩上的东夏士卒像顿了一顿。逢毕大吼一声:“阿虎。二蛋。”

    这已经是公认的二蛋了。

    如此境地,直入敌群,若他不是二蛋,举世再没有二蛋了。

    鼓动肺腑呼完,逢毕想也不想跳了下来,抡刀向前飞奔。

    像响应嗒嗒儿虎,他大声唱道:“生来骑马挎弯刀,一声令下赴戎机。”然后扎到敌群之中,因为紧张慌乱,乱舞乱砍,声嘶力竭。然而,岩上和歌声一片,“扑通”,“扑通”,不断有人跳了下来。

    嗒嗒儿虎把他们感染了。

    歌声把他们唤起了。不过也不全是,刚刚崖下没有空间,现在有了。

    陷阵营的士卒也是士卒,他们高吼着,咆哮着,跳下来就往前冲,双方顿时交织在一起,你扬我砍,你砍我刺。这群被另外两侧圈起来的敌人开始边杀边撤,边缘的已经有人掉头,毕竟另外两侧,一侧是陷阵营的人,一侧是周二山带着三十名精锐将士杀来,却都没有吓住他们。

    嗒嗒儿虎把敌阵杀穿了。

    他竟然把敌人杀透,率先与周二山合兵,随着杀透到对面,敌人的意志彻底瓦解,丢了一地的尸体和伤残,三十多残兵陆续丢弃兵器抱头。嗒嗒儿虎闪了一闪,浑身的积血已经成粘浆一般耷拉老长,有的发紫,有的地方发黑,历经战阵的周二山几乎不敢直视他,在惊叹,在恐慌。

    嗒嗒儿虎展开双臂到半弯,举着一长一短两把剑,仰天一声咆哮,声音震彻战场。

    小胜一场不过是为了阻挡敌人搅扰东夏组织防御阵营。

    土扈特人百多人。

    东夏不到两百人。

    陷阵营死伤三十多人。

    土扈特人却死伤七八十人,投降三十多人,除了十来个逃走,已经全灭。

    站在高处,看着大队敌人的不断接近的狄黑虎不停让身边的人召唤他们回去,这些人却是忙着割首级。

    不断有人高喊:“那个是李虎的。你割错了。那是李虎的。”

    逢毕本来还为割人脑袋恶心,一看人几乎是疯抢,有的人手扣在头发上,脖子伸着血肉和凝血,还当场跪地,激动痛哭,也不甘示弱,持刀猛砍。

    跪地的人不是为敌人哭。

    他的首级够了,他就能重新做人了。

    这是新生呀。

    还有人把目光瞄向伤残和俘虏,李虎浑身湿透,半跪在地上,听到几声惨叫,扭头大吼:“不能杀俘。押回去给我们垒营垒。押回去一样是战功。”周二山代为解释:“伤的。伤的呀。”本来他不需要这样和嗒嗒儿虎这样的新卒蛋子説话,但嗒嗒儿虎把他的心征服了,他不知道军中有谁敢独自一身悍然杀入敌阵,谁又高歌一曲,格杀十数人,杀穿出来,他尊重嗒嗒儿虎的意见。

    嗒嗒儿虎却显得极不尊重他,怒视过去説:“伤残的留给敌人。没学过兵法嘛?你们先撤,押着俘虏回去。”

    转过身,他又一声怒吼:“抢什么抢,赶紧割下来带回去,再按功劳分配。”

    周二山还在发愣。

    这命令该他下达才对他。

    嗒嗒儿虎一扭头,却是训他:“走呀。押俘虏撤呀,发什么愣?”

    周二山鬼神神差就给照办了。

    押俘虏走到营边了,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去,发现陷阵营的人终于收集完人头,有的挂一身,有的左右提在往后撤,骂道:“他娘的李二蛋,一个新卒蛋子,厉害啥?把老子指使得?好像咱们该先走,他们掩护一样。”

    意外的是,狄黑虎手提钢刀,竟然给接出来了,直奔他的面前,死死逼视他。

    他还没来得及报上战功。

    狄黑虎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他大不服气,正要争辩,狄黑虎问他:“我军令怎么下的?让你干什么?为什么让李虎钻进敌阵,为什么不知道保护好他。”

    周二山冤枉死了。

    他憋口气,分辩説:“我让的吗?我还没到,他就扎敌人里头了?”

    狄黑虎不听他解释,只是要求説:“敌人人数众多,来势汹汹,接下来你们这些人就跟着李虎,把他围着,保护着,不战到最后一人,我绝不动用你们。”

    周二山大吼:“凭什么?”

    狄黑虎冷笑説:“休管凭什么,不照办,老子军法从事了你。”説完,问周二山:“带俘虏回来干什么?为何不就地解决?马上被敌人包围,这些俘虏安全吗?”周二山憋住劲,委屈地説:“你怎么不去问李二蛋,他让带回来修防御的。”话説出来,他就又后悔了,这么一説,不是更挨骂吗?

    李二蛋?新卒。自己呢?自己是协箭一级的犍牛了。

    出乎他的意料,狄黑虎反倒不骂了,只是给他説:“那就让人押着他们修防御去。只要不是他浪战。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周二山心里平衡不了了。

    别説他平衡不了,周围的将士也平衡不了,一味盯着狄黑虎。

    狄黑虎感觉出来了,大吼一声:“一群蠢货,不服气是吧。他比你们有素养。自己想想去。”

    接回李二蛋。

    李二蛋就开始分配功劳了。

    狄黑虎把医兵派来好几个,给他松铠甲,裹伤药,看着他身上大小疮口十余,周二山心里突然又平衡了。

    看到他冲锋陷阵换来的伤是一方面,这个少年,虽然是个新卒,但是带着陷阵营上去,仓促之中组织得相当不错,战术运用可称经典,关键是倘若再慢一diǎn儿,敌人就到较为开阔的谷地了,那时候聚歼怕极不容易,而且伤亡会大,这么一説,李二虎攻击猛烈,自己都给跳进去,説得过去的。而且他李二蛋在山梁上摆了弓箭手,加上自己又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去,等于在人数相当,或者説陷阵营因为上去又先后,人数有弱势的时候,区分了主攻,侧攻,弓箭压制……

    遇险其实是自己的原因。

    自己怕上不来,参战不了,把敌人逃走的路给堵了。

    李二蛋把他们一行人的战功给分配来了,还在找士卒,问他们谁谁杀的,谁谁怎么指挥的,周二山突然有diǎn羞愧。

    如果自己没有堵上口子,可能敌人不会被聚歼,但是这次小战会顺利得过,会快得多,自己一方伤亡也会少得多。这不是重要的,最后都呈现出凶险,若不是陷阵营超常发挥,按照他们的训练水平,敌人正面把他们击败或者杀透呢?斜过去瞄一眼坐在石头上让医兵裹上的李二蛋开始披了素袍,逢毕站在一旁,正在给他拿着铠甲,胳膊上也缠了白,心里却是説:“老子挨骂就挨骂了。逢毕不是将爷家公子,也给他捧铠甲呢。我们东夏不就是这样,谁有本事,谁得尊重。”

    喊杀声已经激烈起来。

    周二山见李虎和逢毕想动,制止他们説:“先穿铠甲。我去看一下,看完告诉你们。”説完,就使劲挥手,微笑,表示自己是替他们看的。他爬上一个较高的地方,心里顿时一个寒蝉,敌兵满山遍野,走丸一样向己方防御的地方冲杀上来,双方已经陷入交战,射线里,自己一方的弩手,有的开始压发填弩,説明他们已经起码射光了一匣箭。他忍不住念叨説:“我的天呐。”

    嗒嗒儿虎和逢毕也上来了,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嗒嗒儿虎望着説:“去给将军去説一声,太阳转到那个角度的时候,放一回鹰,好判断一下敌情。”

    逢毕连忙説:“二蛋。歇着。他能不知道吗?咱回去,歇着,説不定接下来还有打仗要打。”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

    他説:“这个时候才是我们学习兵法的时候,你们看敌人的来势,你们再看我们布守的地方,不对。”

    他猛地转过脸去,盯住一个隘口,大声説:“我们有漏的地方。你们看那里,敌人自西而来,正面进攻不下的时候,一定会想着隔断我们和后路军队,会不会也去包围咱们牛录主力虽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能从那里上来,去,要几辆偏向车填里头,押着俘虏填些土袋,匝死,派上人。”

    周二山也看出来了。

    只是东夏一方防守仓促,人又少,现在只顾顾正面,这后路——也是来的时候的道路,主道是匝死了,但这些野隘,谁还顾得上呀?看来看去,周二山只好咬牙切齿地説:“怕咱们将军身边根本没人了。我押着俘虏过去。李二蛋你得答应我不能乱跑。将军下了军令,让我看好你和逢毕。”

    这个判断没错,敌人进攻了两次,始终攻不上来,大队人马又无法宣泄,给找绕过去了,后路虽然已经被匝死,却也不够他们攀爬,周二山完成作业之后,歇不多少会儿,就与他们交战了。

    嗒嗒儿虎顿时找来长弓,给逢毕説:“我去支援他们,你先别去,天色到时候了,提醒将军放鹰,不趁机摸清敌情,夜战更难打。”

    逢毕还想説你怎么不自己去,我去支援?看他根本没给自己机会,人已掉头,只好无奈地飞奔,去找狄黑虎去。

    天。

    终究会黑的。

    黑天,对东夏被围的士兵来説,会是一场更大的考验。

    与他们这里浴血奋战不同,渔阳,却一片祥和,雍人一年一度的中月节到了。虽然出征的将士众多,没有往年的欢腾,但是那轮月,那些牵挂,却是在的,不知道多少少女少妇涌往渔阳河谷,她们要在那里放灯,写上祝语,让保佑自己的亲人能够前方得胜。渔阳河谷的庄园里,李芷陪着花流霜坐着,孩子们成群欢闹,其它妻妾也偶有欢颜,而独独她没有,仰头看着那月亮,像是在发愣。

    花流霜看她几回,叹了口气给她説:“你也懂了吧。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让你们狠心,你们非犟。”

    李芷回过神来説:“阿妈不也一样,当年阿鸟从军作战,您不也答应了吗?”

    她説:“其实我担心您呐。母亲。怕他们不在,您不高兴。”

    花流霜冷笑説:“高兴起来才怪。”

    李芷给她递了水果和月饼,轻声説:“国中不能回家团聚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不是在与敌人作战,为国拼杀,就是生活所迫,却都是为了让国中、家中之人都过得好呀。愿上天保佑他们这些既勇敢而无奈的人,待他们得胜还家……自可与家人同享康乐,幸福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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