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到京城早了几日,距离春闱还有十来天,这时候也读不进书了,白天就在街上转悠熟悉环境。不得不说京中遍地是贵人,在江陵那种小地方天高皇帝远商人还能有几分名气,可京城里商人便是最不值钱的,一条街的商铺无不是各地最大富商的生意,街上达官贵人又多,常有挥金如土的,就是在这儿搭个茅屋卖糕点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沈玉容一早便去买了几个家仆,回府后安置下来,之后就命王衢做了管家,让他领着新来的家仆熟悉做事,薛继再回府时府上已经变了样,有了富人家的模样。再看沈玉容真算是贤内助了,刚执掌起家宅府务却一点不生疏,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王衢见他回来忙上前伺候更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室内,王衢掩上门,稍躬身站在薛继面前。“许公子应当是去了刑部尚书梁简梁大人府上。”

    这倒是有趣了,刑部尚书,一品大员,哪里是穷小子,分明是权贵人家的公子啊。

    王衢见他半晌没声儿,又试探着问道:“少爷,还要再查吗?”

    薛继摆了摆手,推门离开了房间。“不必了,还有,别再叫少爷了,这儿不是江陵。”

    一出房门就看见沈玉容迎面而来,沈玉容听见两人话语,凑近薛继上前挽着他臂弯,又轻笑一声回头看王衢道:“夫君说的有理,叫主子就是了,哪儿还有什么少爷。”

    王衢也不愚笨,听了便改口应声:“是,主子,夫人。”

    三人穿过庭院回到前厅,薛继刚坐下就见沈玉容倒好了茶递给他,脸上温情又多了几分,伸手拉她一同坐下才回头问道:“那四个新来的怎么样了?”

    王衢会意,马上禀报薛继同时将外面候着的四人招进来。“回主子,奴才安排了流沙姑娘服侍夫人,柴胡管厨房,白术、柿霜二人打理府上杂务。”

    薛继一一打量过,暗叹夫人眼力不错,这几个看着干净,是能用的。

    入京第五日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在京中安身不容易,多亏了沈长青的帮扶才这么快安置下来,若真有飞黄腾达的一日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了沈家。府里的事情有沈玉容操持,薛继一点也不担心,这几日在街上打探,来京赶考的读书人不少,几乎是个个都知道‘闲庭’。

    ‘闲庭’又是什么地方?薛继了解还不多,只知道是京中有名的茶馆,平时就受官员喜好生意兴隆,春闱前后更是挤满了读书人,还有说‘闲庭’来头不简单里面宝物千金难求的,种种流言传遍街头巷尾,薛继顿时来了兴趣,想着还有几日才考试,便挑了一日晌午去了。

    闲庭门前围观的人不在少数,薛继从人群中穿过,再一问才知道,今日闲庭里拍卖宝物,寻常人还进不去呢!

    “你瞧我能进去吗?”

    门口守着的伙计正数着刚收的银票,嘴角都能勾上天去了,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来人穿着平淡无奇,头冠也朴素无华……“小兄弟,闲庭不是你消费的起的,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薛继没忍住轻嗤一声,随即挪开衣袖反手背在身后,腰间成色极佳的羊脂玉环佩便显露在人眼前。那人眼前一亮,口气立刻就变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子您里边请,您来巧了今儿咱们这有好货啊!”

    薛继大步跨入,同时不忘给人塞一张银票,有意无意冲人笑了笑。那人收了钱正乐呵着,看这笑容一愣,自知方才大意竟怠慢了贵人,态度更是谄媚,几番点头哈腰送薛继上了二楼雅座。

    薛继寻了空的桌椅坐下,立刻有人奉上热茶,仔细一闻就能辨认出这是近日新采的碧螺春,再细细一品,确实是好茶。看来闲庭当真有些名堂,按理说今年新收的碧螺春是最近十天之内才摘下的,短短数日而已闲庭已经将它奉上茶桌,这绝对不是寻常茶楼能做到的。

    楼下叫喊的声音突然大了不少,再一看茶楼里的人此刻都围在一处,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

    薛继走下楼,在人群外围随手抓了一人问道:“这是什么稀罕物件?”

    那人回过头,看着眉清目秀衣衫也素雅与其他纨绔扮相的公子不同,听人来问他便应道:“听说是卖考卷的,今日共售十份,价高者得。”

    薛继一听便嗤出了声,本来以为又是什么金贵的书具,到头来是这么个东西,想必是店家吸引考生寻得法子吧,好生无趣。“又是糊弄人的噱头,我当是什么呢!”

    能在京城里做这种生意的哪里是寻常人,店家一听有人不屑立刻不乐意了,停了吆喝声四下打探,环顾了一周终于将目光定在转身上楼梯的薛继身上。

    薛继心知他这么砸场子店家必定会找上门来,只是一楼人多,他不愿呆,他就是要将店家吸引到二楼来与他相对而坐好生讲述一番。

    店家被人群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身,便只能记下薛继容貌和所坐位置,随后继续应付热情高涨的少爷公子们。

    薛继就一边饮茶一边靠着栏杆观察一楼情形,那一团人群里除了方才那个男子,其余皆是穿金戴玉的寻常富人,薛继之扫过一眼便不再停留。只是……他的目光忽然停在某个角落,那张桌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平静如水仿佛并未看见眼前之事,可再一看,他分明就在看着眼前的人群,只是不为所动。稀奇,真是稀奇,薛继顿时对他有了兴趣。

    店家一番豪言之下煽动了不少公子哥,今日的十份考卷转眼就卖出去一半,起拍价无不是千金往上,令人瞠目结舌。

    “各位爷各位客官,稍安勿躁!咱们歇息会儿,坐下饮杯茶,咱们迟一点再继续成吧!来客官品品这可是今年新采的碧螺春,满长安就咱们闲庭一家能饮着……”店家收好满箱金银,满脸堆笑将围着他的人群打发了。

    薛继见如此情形就有底了,店家必定要上来与他说道说道。

    果然,店家面色有些阴沉,在薛继对面落了座。“客官,这碧螺春如何?”

    闻言薛继又添了一杯,细细品茗。“好茶,甚佳。”

    “那客官觉得闲庭如何?”

    店家上楼的时候就有人察觉了,又都听见了方才薛继的言语,哪个不是揣了满腹惊奇都探着头靠近了来打听。薛继也不顾多少人听着,直言不讳:“店面甚是雅致,茶水皆是上品,唯独过于嘈杂,不像个茶楼,倒像是那些酒肆了。”

    周围人听了皆轻蔑嗤他,店家仍不改面色,甚至多了几分笑意。“客官何以说闲庭糊弄人?”

    薛继乐了:“能将作假之物拍出千金高价,您这糊弄人本是还不一般呢。”

    店家哈哈大笑,转身看了看四周人群,又道:“若是作假,这么多贵人都能给我骗了?不瞒您说,咱这儿卖的宝贝与茶一样,从来不假!”

    薛继再次打量起周围,偶然发觉一楼角落里那人也朝他这儿望着,心中一动,于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声斥道:“科举考卷乃圣上亲笔提书,由丞相及几位大人严加看管,你是长了千里眼能窥得考题不成!”

    店家一听,腰板挺得更直了,双手背在身后竟还有些傲然,似乎是说给薛继听,又似乎是告诉在场的众人。“那客官可是多虑了,咱上边有人!这考题——千真万确!”

    薛继按着桌子直直盯着他,这是要跟他杠上了。“泄露考题可是死罪!若考题是真的,那你怕是性命不保不如早日收拾包袱逃亡罢!”

    店家却全然不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环顾四周竟还笑了起来:“我方才不是说了,咱上边有人!若是客官您想去告发也不是不行,要看您有没有这个命活到将事儿说出去咯!”

    在座都是家底厚实的富家子弟,有几个是不知世事不懂规矩的,听了都是哈哈大笑,在他们眼中,如今世道像薛继这种没眼色的年轻人迟早都要栽了!

    薛继稍稍收敛了些,怕倒是不怕,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伸张正义告发朝中阴暗,只是不免更加好奇,闲庭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长安城里天子脚下也能这么大口气!

    店家还似笑非笑看着薛继,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些冷意。薛继坐回原处,倒了杯茶饮罢,语气舒缓了不少。“在下明白了。”

    “哦?客官又有什么新的说法?”

    薛继朝他拱手,含笑谦和道:“我以为是寻常酒肆里胡言乱语之人,原来是大有来头!在下冒犯了,您看这些敬意可还足够?”

    说着递上了一沓银票,比进门时足足给多了五倍不止,店家一看,脸上的寒意立刻就不见了,只当是薛继知道利害自个儿怕了要息事宁人,倒也乐得好好收场,真闹大了对闲庭无益。“好说好说,客官吃好用好,我就不打搅了!”

    这一茬了了,店家又回到楼下开始吆喝:“科举考题,今日还剩下五份,客官都来瞧瞧看看!指不定明日状元郎就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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