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

    一小队草原骑兵策马于大道上奔驰,不时射杀周围躲避的庆民为乐。

    若是遇上逃难的流民大部,更是不断以死亡驱赶,令他们互相践踏,乱成一团,望着这幕大笑不止。

    ——自从庆都被破,庆王崔山仓惶南逃之后,这一州就尽数成了胡人的猎场。

    成群结队的胡骑倾巢而出,肆意劫掠、屠杀……将好好一片沃野千里化为了人间炼狱。

    草原游牧民族,习惯以天地为牧场,既然不必定居,那自然也不必安抚流民,组织生产。

    北燕是半汉半胡,而草原骑兵则是彻底的胡人。

    因此,大破庆国之后,首先想到的还是老一套。

    这同样是之前大夏龙庭放心让北燕搅乱天下的原因,只知道破坏,不知道建设,是不可能集聚王道之气,成就真龙的。

    他们也不会好心到提醒北燕,要收编庆人降卒,作为辅军,任用士人,开启庆人耕种,胡人征战的模式。

    “好了,阿依达,按照大将军的命令,我们不仅要杀人,还要捕捉一定数量的奴隶!”

    就在胡人铁骑尽情屠杀的时候,一名百夫长发话了:“我们需要足够的人手,为我们耕种、编织衣物、冶炼铁器!”

    奴隶也是财富的一种,在草原上比金银更加通行与方便。

    “哈哈……百夫长,这些庆人人太多了,我们只有十几人,不好好恐吓一番,怕是吃不下啊!”

    一名骑手舔了舔弯刀上的血液,狞笑着回答。

    流民群速度很慢,他们策马紧跟,远远射箭,纵然对方上来拼命,也可以从容离开。

    这是草原人野战百胜的风筝战术。

    但要捕捉奴隶,就必须深入人群,便很危险了。

    因此,先杀散一波,再从容捕猎,或许是伤亡最小的方法。

    在这个过程中,庆国人会因此死伤多少,却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嗯?你能想到这个道理,不错!很不错!”

    百夫长一怔,旋即有些惊喜,这个阿依达,不是脑袋里只有肌肉的莽汉,值得培养一二:“我们草原上的部落,很少超过一万人口,而在庆国这里,一个乡村就有这许多人,实在太多了,必须杀掉一些,统治才能稳固!除此之外,还要像驯狗一样驯服他们,获得足够忠诚的奴隶!”

    这自然不是他们想的道理,而是来自北燕上层的指示,或者说……来自正阳道!

    毕竟南方大夏龙庭谋划几乎彻底失败,只有靠北燕之力了。

    掳掠一把就走的模式可不行,必须培养一批带路党。

    这些时日以来,北燕占领区的政策,相继出现了转变。

    对于段玉而言,这并非一个好消息。

    “百夫长说得是!”

    阿依达答应一声,弯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某个流民的背部。

    这流民吐血倒了下去,引起一阵惊呼,周围人跑得更快了。

    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出自同一个村落,扶老携幼,还有大量的家当,手提肩扛,富裕些的还有毛驴与牛车,但速度还是太慢。

    就好像一块块走动的肥肉,根本抵挡不住后方的饿狼。

    “再冲进去杀一波,就该散架了!”

    阿依达大叫着,策马前冲。

    咻!

    就在这时,一枚石子破空,正中他的太阳穴。

    阿依达眼睛一黑,从坐骑上倒了下来。

    “北虏受死!”

    一名高高瘦瘦的年青人大吼一声,他嘴角还有绒毛,年纪不大,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错。

    之前飞石砸人,随后弯弓搭箭,连珠箭发,竟然还有一手精妙的箭术。

    “走!”

    看到周围几个同伴落地,百夫长心中惊疑不定,蓦然勒转马头:“这是中原的武林高手,我们人太少,回去叫上更多人来围杀!”

    这一个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民精壮有了主心骨,就不好打下了。

    ……

    踏踏!

    马蹄远去,胡人踪影消失不见。

    大群流民这才安定下来,救助伤者,一片哭嚎。

    “唉……”

    见到这一幕,张野张子恒不由长长叹息一声:“我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一世!”

    当下来到一辆牛车前:“娘,胡人怕不是要来报复,趁着此时早走为妙!我听人说北方大乱,南方倒还算安稳,有荆王崛起,平定江南之地,或可安居。”

    恍惚十年过去,这个当初段玉随手救下的一家子,在二道村倒也享受了数年平静,但随着胡人南下,还是再次被逼着走上了背井离乡的道路。

    好在此时的张野已经长大成人,又学了一身武艺,功夫几直入宗师,总算能保得一家平安。

    “南方?”

    牛车之上,一个中年妇人想了想,道:“既然之前你与祖宗都说如此,为娘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好说呢?”

    牛车上除了一些财物外,关键还有一块神木牌,似乎是用一整块树心雕刻而成,又用红布裹了,保管得十分妥当。

    张家与其他农户不同,也算家学渊源,曾经有一任祖宗做了土地,后来土地庙宇被毁,托人带了话来。

    张氏等到安定,就将土地神寻回,做了家祀的祖灵。

    虽然这灵实力低微,但对后代还算照顾,不仅令其丰衣足食,更暗中寻了武艺来给张野习练。

    到了此时,果然派上用场。

    只是,张野与张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想象得到,那位平定了南方的荆王,就是曾经有大恩于张氏一家,还给张野取字的段玉!

    “请娘放心,孩儿有一身武艺,听闻荆王是个爱才之人,以武取士,还能世袭,总不会委屈了娘亲!”

    张野听了,却是兴奋之色一闪而过,又转为满腔恨意:“总有一日,孩儿要向这胡人复仇!”

    张氏不由担忧道:“此去能平安,娘就别无所求了,你还是莫要再想着上沙场立功,老老实实地耕田种地,再娶一房媳妇,比什么都打紧……”

    ……

    “为渊驱鱼,不过如此了!”

    南方,风陵港。

    段玉来此,见着大批庆人南逃,不由满足地叹息一声。

    胡人在北方名声残暴,大开杀戒,后果就是数万数十万北人南逃。

    虽然对于北方而言是悲剧,但对于南方而言,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不仅能汲取北方更为先进的技术与文化,更可获得大量精壮人口与财富。

    在这个时代,能远行的,要么有钱,要么足够精壮,否则这千里迢迢,就是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

    北方的水师几乎就是个悲剧,更何况此时北燕还没彻底灭亡庆国,饮马天河。

    因此,在段玉下命之后,原六郎与李玉龙两个就带着南句与吴越、南楚水师,封锁天河要害,同时尽力向南方运输流民。

    这当然不是无偿的,南方经过战乱,百业凋敝,田地抛荒,正需要大量劳动力来恢复。

    而无法赎身的流民,就只能签订一份三年的无偿劳动契约,成为段玉军屯计划的一员。

    好在契约中,规定三年后他们就可按比例获得田亩收益,十年之后,所耕种田地无偿赠送,总算不是一辈子包身工的命。

    “看来……大计可行,将战场选在江北,纵然一时不利,也有天险可偏安!”

    段玉望着繁忙的港口,维持秩序的大军,不由笑了,旋即神色又转为肃穆。

    若是正常的争霸天下,北方混乱,他已经一统南方,那此时几乎可以称帝,混元宇内也有六七成指望。

    但很明显,正阳道主统帅下的北燕,可不是什么正常的政权。

    甚至,此时若自己被斩首,霸业顷刻间就会崩溃。

    以对方雷劫不灭的传说修为,怎么可能忍得住这个诱惑?

    ‘但是……我此时反倒希望你来了!’

    段玉内视识海,只见五转巅峰的赤金螭虎印周围,还有两道金色符箓,与金印相得益彰,有着能量交互。

    五转金符!

    虽然其制作材料很难获得,但段玉穷搜楚王宫珍藏,还有整个南方,还是凑足了两份的原料,炼制出两张金符!

    一张五转金符,几乎可以肯定灭杀一位呼风唤雨的天师。

    两张齐下,即使正阳道主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雷劫对于雷劫不灭的高手而言,就好像一柄刀。

    被刀砍了一次不死,不代表多砍几刀就不会死,更何况,一个人受了刀伤,总得修养一二,才能彻底康复的。

    若正阳道主敢来,那拼着十万大军,还有这蛟龙的气运,段玉也要将其覆灭在此!

    毕竟是主场,有着种种便利。

    一旦杀了此人,北方眨眼可定,自己必能因无上天功而获得晋升!

    这也是段玉为何北巡至此的原因之一!

    ‘以身为饵,毕其功于一役!’

    段玉目光幽幽,回转行宫。

    ……

    深夜。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蓦然走来一个道人。

    他丰神俊朗,一举一动间皆带着飘然出尘之气,不似凡俗。

    此时望着风陵港内的万家灯火,眉头轻轻蹙起。

    手中,一张黄色书页嗡鸣着,忽然裂开,涌出一丝丝鲜血。

    “心血来潮,再加地书示警?”

    正阳道主望着行宫方向,喃喃一声:“未至传说,却有威胁传说之能么?果然有趣,不愧是天机的最大变数!”

    他转身,融化在清辉的月色中,四周寂寥,没有一人知道他曾经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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