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之后,村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长贯村中直达后山,而另一条环村而绕,也是到后山的路。

    村子是依山而建的,海河到了这里也绕山而行,我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路走进村口,视线里到处都是古老的祠堂和庭院,看上去既古色古香,又没有破败的迹象。

    很难想到,在现代化的社会里,居然还在这里蛰伏着这样一个古老村落,怎么看都有点不真实。

    而且,每家每户的门口此刻都张灯结彩,门楣上挂着大红色的长布,左右两边红色的灯笼上也都贴着大大的“囍”字,门板上的门神也全都是新张贴的,浆糊还黏在上面没有风干,河风一吹,所有灯笼都朝着一个方向摆着,仿佛整个村落都动了起来。

    我站在村口看得直咧嘴,摆渡的老汉把我送上岸就直接走了,看样子不像是河子村的人,可一路走来,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不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老汉不住河子村,又会去哪里呢?

    此时头顶上艳阳高照,可身后却莫名地往脖颈上冒凉气。

    可能是河子村的风俗吧,毕竟老教授还来这里搞学问研究呢,人大老远从首都跋山涉水跑到这里,你要是没点稀罕玩意儿,也不值得人家费心费力跑一趟不是?

    可是老教授人呢?

    我拎着包袱往村里走,村子不算太大,岔路口也不多,一条直路走了约莫十分钟,老教授非但没有见着,就连村子里的人,也没有见到一个。

    “见了鬼了……”

    我嘟囔了一句,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画匠不对神磕头,我雕了这么多年玉,要真是有鬼神,那我也该神鬼不侵,百无禁忌才对。

    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听见一个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虽然转瞬即逝,但好歹也给这宁静的村落平添了一点人气。

    我顺着脚步声音走到门口,木制的大门比沿途经过看到的那些要稍稍破旧一点,挂在门楣下面的红灯笼上也破了一个窟窿,看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贫富差距和阶级层次都是客观存在,且无法避免的。

    我左右看了看,抬手叩响木门,说道:“老乡,能问个路吗?”

    可能是村子里太安静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在耳朵里也显得有些刺耳,之前在河对岸还能听见的狗叫声也不叫了,好像都被关进了屋子,反正,整个村落看起来就是那么从骨子里透着古怪。

    “老乡,就问个路,能耽误一分钟吗?”久听院子里没有动静,我又抬手把门敲了敲。

    “你是找人吗?”

    冷不丁地从门缝里飘出来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同时瞧见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合着院子里的人一直趴在门上在偷窥我。

    我深吸了口气,问道:“对,这个村子有一家姓季的人家吗?”

    “季?”门缝里的眼睛眨了眨,说:“没有,河子村都姓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吧?”我不甘心问道:“就没有外来的吗,姓季,应该是从天津来的,您好好想想。”

    说着我顺势从兜里掏出根烟准备从门缝里递进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铜锣声,从村子里祠堂方向飘了过来,清脆且刺耳,给我吓的打了个哆嗦。

    什么玩意儿?

    我正扭过头顺着锣声飘来的方向看,就听见“吱丫”一声,院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把就将我拽了进去。

    “嘘……”

    抢在我开口之前,一张粗糙的面孔紧贴着我的脸,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唾沫喷在我脸上。

    我一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没太搞清楚状况,但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事。”

    随着粗狂的面孔逐渐远离视线,我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穿着灰布短褂的中年人,长着一张憨厚的脸,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才会在脸上留下一条条沟壑般的印记。

    瞧见我一脸迷茫,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祖祠在叫人,我怕你被其他人发现,你别见怪。”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瞧了大门一眼问道:“怎么,您这村子还不让外来人进村的,这是什么习俗。”

    “是规矩。”汉子纠正我说道:“今天是我们族长嫁闺女的好日子,逢喜避神,所有人都得躲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不然会被河神抓进水里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族长闺女晚上可就要遭殃了!”

    汉子煞有其事的语气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早些年我曾经接待过一位从大凉山来的客户,他是彝族人,听他说在彝族一些寨子里,新娘在出嫁前的10天里就得绝食,不吃任何东西,如果口渴了就含上一口水,然后吐出来,不能吞下去。这种习俗被称为“杂空”,坚持的时间越久,代表着新娘越坚贞、越守礼节,会受到族人的赞美,嫁到夫家后所拥有的地位也不一样。

    当时我还有点不信,毕竟没有人能做到十天不吃不喝还能存活下来的,但是跟今天这位比,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一方有一方的风俗,非洲食人族结婚还易子而食呢,我一个替人跑腿送货的,用不着去操专家教授的心。

    “那在天黑之前,我是不是也不能出去了?”我问道。

    汉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瞧那样子好像我现在出去,他第一个给我捆起来似的。

    “那到底有没有姓季的?”

    “有。”汉子说道:“你说从天津来的我就想起来了,他不是我们河子村的人,就没有在村子里住,平常也很少接触,一时间就没有想起来。”

    “那住哪?”

    “后山坳子里面。”

    我哦了一声,心说难办了,三爷和那个女人特地嘱咐我让我天黑之前务必离开这里,可我现在又出不去,倒不是怕河神给我拽河里,只是过了五点河上摆渡的船夫就收摊回家睡觉了,我得考虑怎么回去。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虽然还在中午,但瞧着外面的山,我自然晓得望山跑死马的道理,这距离跑个来回怎么着也得一个小时,夏天天黑的晚,村子里又没有车,想在预期时间里完成任务怕是希望不大。

    可也不能就这么在这鬼地方干耗着,于是问道:“真有河神?”

    汉子人坐在我边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听老人说的,只是听说啊,每年冬天海河枯水的时候,晚上村子里很多人都能听见一种铁链条的声音,从二道口那一段河床传过来,有铁链条的声音,还有女人唱戏的声音,跟唱堂会似的,第二天天亮大家过去看的时候,就发现河床的淤泥里,全都是脚印,大的小的都有,老人说这是水鬼的脚印,河水干了,河神开堂会,放水鬼上来透气。”

    “那脚印,你亲眼见过?”我奇道。

    汉子点点头:“我不光见过,还下河摸过哩。”

    我给汉子递了根烟,然后点上火,轻声问道:“晚上就没去看看?”

    汉子抽了口气,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睛说道:“我没敢去看,不过有胆大的去过,说是晚上一到天黑,二道口那边就全都是飘来飘去的绿光,人一靠近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当时一共去了三个人,就回来两个,有一个是天黑以后下了河之后就失踪了,老族长不让我们去找,怕惊动了河神,就没人再敢夜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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