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阁。

    柳大宗师和安大宗师晚上例行守夜,此时两人在青天阁的建筑群里转悠,边走边聊。

    说到今日,已经传遍整个书院的陈乐天挨揍之事,柳宗师说,今日他将陈乐天的根骨气海脉海通通摸了一遍,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以经验来看,三十岁之前能到夏境就是顶天的了,够努力的话五十岁前或许能到秋境,终其一生,冬境想都别想。

    这个评语虽然看起来不高,但在柳宗师嘴里说出来,恐怕已经是迄今为止,他评价过的人里,最好的了。要知道,当初他评王轻鸿也不过是一句‘书读太多,榆木脑袋’。可后来事实证明,榆木脑袋的王轻鸿是夫子最喜欢的亲传弟子。

    儒家先圣孟子曾说过,我说你笨,就是夸奖你了,要是说都懒得说,那你才是真的无可救药。恐怕是对柳师评学生最好的形容了。

    安师只是轻描淡写的随便应几句,没跟柳师讨论。他俩关系虽好,但性格、想法都有很大的差异。特别是在看待学生的事上,经常意见相左。自从上次陈乐天跟轩辕化雨放过厥词后,安师就忍不住很喜欢这个孩子。

    世事总是这么奇怪。性格张扬的柳师喜欢不张扬的学生,而性格沉静的安师却喜欢张扬的学生。也许就正如夫子对他俩所说的那样:你俩是彼此的镜子,外露的,只是被压抑本性之后所显出的表象罢了。

    柳师要打压陈乐天的张扬,安师却喜欢陈乐天的张扬。所以他俩就不能过深的讨论陈乐天,否则估计要打起来。

    青天阁夜晚的小径上很宁静,两人背负双手安静的行了一会,柳师忽然道:“我给他气海里灌了点浩然正气。”

    安师惊道:“你想要他命吗?他尚未踏入修行境啊!你给他灌修行之气,万一撑破气海,你就废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到陈乐天。

    “你怕什么,我心中有数,看今晚吧,他若是能熬过今晚,就没事,若熬不过,那也不影响他入春夏秋三境,只是永不可能入冬境罢了。况且我本来的预料,他就是入不了冬境的。”柳师摆摆手,淡然的很。

    安大宗师再也不能保持一贯的镇定,气的一拳扫向柳师。柳师似乎早有预料,抬手挡了下,说道:“而且他今晚还跟了个少女出去的,若是明日,秋实客栈里死了一个少女,疯了一个陈乐天,那你就输给我了,哈哈…”说完,柳师纵身跃起,飞入无边的夜色里。

    安溪眉头紧锁,就要出书院去秋实客栈。

    “小安…”夫子的声音传来,随后,夫子穿着白色长袍,轻抚胡须,微笑着走到安溪身边。

    “夫子…老柳他…”安溪拱拱手,急切溢于颜色,话没说完就要走。

    夫子抬手稍稍往下一压,安溪的身形很明显顿了一顿,刚踏出去的半步就落不下来了。安大宗师看了看夫子:“老柳他是在胡来啊…”

    “我知道。”夫子点点头道:“小柳此举虽有拔苗助长之嫌,但却无拔苗助长之害,你放心吧。况且,陈乐天想要有所增进,这次未尝不是一个磨炼他的机会。小安啊,这么多年,你也该明白了,天下太平太久了,青天阁年轻一辈们,该要有更加锋利的磨炼。”

    安溪沉默片刻,慨然道:“夫子所言甚是,我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受的苦难越来越少了,可是...”

    夫子呵呵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一件两件磨难,对年轻人的提升能有多少?但你要明白,尽我们所能,多给他们一些磨难,磨难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只要这样想,你就能想通了。”

    “对了,小安,别太压抑自己,儒家子弟,礼之外,不妨活的潇洒些。”说罢,夫子便消失在夜色中,留安溪独立在原地。

    安溪抬头望望,满月上中天,照的夜色似乎不那么黑暗了。想想夫子的话,觉得有道理,又想想柳云天的话。

    “一个死了的少女,一个疯了的陈乐天!”

    “年轻人需要更锋利的磨炼!”

    最后,安溪只得作为旁观者,无奈的等待明天的结果,希望明天传来的,不是柳云天预测的那个令人惋惜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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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实客栈。

    在两人的嬉闹中,陈乐天洗完澡,穿上干净衣裳,坐到床上。李萱儿递上一杯热水,看陈乐天脸有些红,担忧的用手贴了下陈乐天额头,皱眉道:“乐天哥哥你好像在发烧啊...”

    陈乐天自己摸摸:“好像是有点发烧,奇怪,怎么会发烧?”说话间,他又觉得身上开始发热了,只片刻,就从微热再次到如被锅煮。

    难受的坐不住,躺下来,要不是有美人在旁边,他早受不了哼哼了。这种感觉与以往所受任何伤都不同。伤筋动骨、刀枪斧钺的致命伤,他都经历过,可以说,除了刑部的酷刑,其他的疼,他都尝过。而且事实证明,他的忍痛能力还是不错的。

    但是现在,浑身无处不在的灼热感,简直要逼得他快发狂。这种感觉,就好像置身在火场,四面八方都是炽热的火,他无处可逃,无路可走。

    李萱儿赶忙出去端了盆凉水来,用毛巾给他擦身上。

    “水,我要喝水。”陈乐天喃喃道。

    “水来了。”李萱儿扶起陈乐天,喂他喝。

    刚喝下去的水,就随着汗水流了出来,还是口渴的很,继续喝。一连喝了五大杯水,床褥都汗湿了。李萱儿把被褥换了,见陈乐天已经都难受的睁不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乐天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时的挥胳膊伸腿,觉得自己快要爆裂开了。脑海里不断涌现曾经疆场上的情景。

    乐游原一战,他杀到脱力,身边的兄弟死的只剩他一人,最后,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挥出最后一刀。仰天倒下时,他看见残阳如血,大宋军旗迎风猎猎如刀。

    沙州城外与十倍于他们的魏国重甲骑兵交锋。第一轮冲锋他们一百人少了三人,魏军少了十人,第二轮冲锋他们又少了三人,魏军少五十人。第三轮后,魏军直接溃败而逃。他们则沉默着打马追上去。

    最令他难忘的,还是去北军的路上,在距离北军大营几十里外的地方,碰到的那伙魏国土匪,居然敢调戏我大宋女子。他上去就抽刀砍翻一个,同时叫那女子赶快跑。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啊,看起来只是个孩子。

    他抖着双手扬起刀喝道:“北军将士在此,尔等宵小赶快跪下!”

    ‘北军将士’这四个字让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等对方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跑远了。陈乐天舒口气,这才觉得怕,缓缓后退几步。可是对方却已经将他围起来了。

    “小子哎,你死定了!”

    “你哪来的勇气?”

    一刀,又一刀,再一刀...有些是他挥出去的,有些是别人挥在他身上的。

    李萱儿见他双目紧闭,汗流浃背,脸色发青,不停颤抖,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握了握粉拳道:“我去书院找老师。”

    “萱儿回来,不要去,我没事。”陈乐天迷糊中喊道。

    “你这样还叫没事啊,不行,我一定要去。”李萱儿不管他了,朝门口走去。

    萱儿的手刚碰到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懵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陈乐天按在了墙上。

    陈乐天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双眼猩红低声道:“我不许你伤害我大宋子民,你们这些魏国败类!滚回魏国去!”

    李萱儿喘不过气来,俏脸涨的通红,涩声道:“乐天哥哥...我是萱儿。”

    陈乐天听到‘萱儿’这两个字,手上的力道轻了轻:“你是萱儿,对,萱儿,你别怕,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

    “没人要伤害萱儿,乐天哥哥,明天萱儿带你去黄河边捉鱼哦...”李萱儿慢慢拿下陈乐天的手,把他往床的方向拉。

    拉到床上,坐下,陈乐天又闭上了眼,但是安静了点。

    “不,我们李家军是不会后退半步的!”陈乐天忽然又暴躁起来,抓着萱儿的胳膊恶狠狠的道:“我告诉你们,任何一个想伤害我大宋子民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会杀光你们!”

    说完这句话,陈乐天忽然又安静下来。

    大概一炷香后,他又开始说话,只不过这回他躺下了,手脚都没动,只是口中道:“可是我杀了好多人,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配不上萱儿,我救不了子书...”说着,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但也仅仅是两滴,两滴后,他又跳起来,直接从床上跳到了地上。双手空握,仿佛握着一把长枪。

    此时,柳大宗师正在陈乐天屋子窗户外的树梢上,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屋内发生的情况。

    柳师一边看,口中还喃喃道:“这么能扛?还没爆炸?还没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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