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都没什么太大的意外,这点大家早就知道了,可是他究竟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老村长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那天我见恁那么狠心,本来是准备跪死恁家门口,好让恁后悔一辈子,可是没有想到,英子半夜的时候自己从水里爬上来了。”

    我诧异道:“你那天也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你捞的么?”

    爷爷打了我一巴掌示意我别说话,老村长叹了口气:“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英子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她是活人,可是人就活生生地站在那,我也不能不信,可是谁知道她第二天就变了。

    白天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干活聊天啥的,就是不让我开门,一开始还以为她没过那个劲儿,不好意思见人,就没当回事,结果到了晚上她就开始变的不正常,又哭又笑,还说我不是她爹,给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唱小曲儿,我担心她出事,就躲窗户外面看,恁猜我看到了啥,大头鬼啊!”

    我和爷爷对视了一眼,老村长说的大头鬼肯定就是指淹死在水里的死尸,英子白天是人,晚上是煞,可是老村长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依旧没说。

    老村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当时我就吓坏了,准备来找恁帮忙去看看,可是不知道院子里啥时候多了个老太婆,把我抓起来关在屋子里,一直喂我喝汤,那汤又腥又臭,一开始我不愿意,可是被灌了一次之后就离不开了,一顿不喝浑身难受的想死,我这副身子骨,全是那汤给害的!”

    我看着老村长的样子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喝的那汤到底是啥,又有什么用?

    爷爷此时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村长忽然瞪大了眼睛说:“对了,我听她们说黄河水要干了,是不是真的?”

    爷爷说:“没干,怎么了?”

    “河水可不能干啊,她们说等到河水一干,河里的死人都会上岸,到时候三岔湾子死绝,英子肚子里的那玩意儿就会出世啊!”

    爷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老村长说:“那恁是咋逃出来的,她们不在家么?”

    老村长说:“不在,她们好像一直在等个什么人,那人已经回来了,她们出去找去了,我才偷偷溜出来的,白老鬼,恁可要救救湾子啊,咱……”

    老村长的话还没说完,爷爷一拍大腿说坏了,二娃子赶紧去村走追恁爹,到了村口不管有没有追到立马回来!

    我从爷爷的脸上看出了不妙,慌忙出了门往村口跑,可是来到村口之后,没有发现爹的影子。

    当时心里就凉了半截,从爷爷的反应可以看出,英子和鬼太婆肯定是找我爹去了,可是爹现在没了踪影,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我不敢做停顿立马又往家跑,可是跑在半路上,远远就瞧见老村长家的大门开着,一个瘦小的影子拽着一个黑影往门里拖,那黑影在地上拼命挣扎,听着声音竟然是老村长,而拽着他的那个人,是鬼婆婆!

    鬼婆婆依旧是那天晚上的打扮,抓着体型比她大上许多的老村长跟拎小鸡一样拖进了屋,临关门前,脑袋忽然转向了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诡异的微笑。

    我眼睛通红着看着她,心中断定爹已经遭了她的黑手,咬着牙就要冲过去,可在这时却被身后的一张手给拉住,我转过头,是爷爷。

    爷爷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离开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脸色煞白,大口地喘着粗气,抓着我脖领子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一点点鲜红的血液浸透了袖口往下滴。

    我赶忙扶住爷爷,不等我说话,爷爷虚弱着声音说:“快回去,恁爹没事。”

    等回到了屋里,我连忙去接了盆清水给爷爷清理伤口,当我掀开爷爷的袖子,看着手臂上一道道跟野兽一般的抓痕,心里一沉,说:“鬼太婆来过了?”

    爷爷没有说话,强忍着痛楚等我将他的伤口包扎完之后,说:“该去问问黄河大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震惊地说:“您现在就要请煞?”

    爷爷点点头,“如果不是恁爹跑的快,估计这会儿的下场已经和老刘头一样了,不为村里的相亲,单为咱白家的香火,我也得去问个究竟!”

    我在屋里看了看,发现爹还没有回来,就想问爹到底干嘛去了,爷爷却站起了身,目光看向门外,缓缓地说:“有啥问题,等问完了黄河大王,就全都晓得了。”

    爷爷那只曾经为清政府捉煞起尸的鬼船,已经倒扣在院子里不知多少个年头,爷爷惜之如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船上些桐油,然后拿河水浇在上面,爷爷说,这只船就是为了黄河而生,不能让它忘了自己的使命。

    在爷爷的爱护下,这只鬼船到现在仍然结结实实,合缝严实,坚强的像一截杉木。

    在我的记忆中,上一次跟爷爷一起出船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家里还养着一条大黑狗,每次在出船前,大黑狗就会一跃上了船头,威风凛凛朝着黄河叫上两声,爷爷挺拔地站在船上,高呼黄河号子的身影,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时隔数十年,爷爷再次行船渡河,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孙。

    我和爷爷被着缰绳将鬼船拉到河边,当它入水溅起水花的一刹那,我在爷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饱含着无数种复杂情绪的波动。

    我记得那天是农历十六,月亮又大又圆,跟大银盘似的挂在天上,照的整个黄河水都隐隐泛白。

    爷爷站在船头看着我说:“做好准备了吗?”

    我点点头说不出来话,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就见爷爷大喝了一声:“迎风走喽!”

    鬼船在翻滚的河水中缓缓前进,没有机械动力和船帆,全凭爷爷一人撑着长篙在河里行进,随着时间的推移,岸边的景色越来越模糊,爷爷撑着船篙独自站在船头,在月光的映衬中,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愫,许多年后回想起来,是不舍。

    当船行至在河中心时,爷爷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朝着四周张望。

    这一带的流域很宽,四周除了河水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宛如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我有点好奇爷爷在看什么,可是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眼神对视时,心头一颤。

    爷爷向来浑浊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变得异常明亮,仿佛夜空中的繁星,双眼如焗,扫视着整个河面。

    我心中不禁震撼,爷爷难道真的可以看透河水,瞧见河底里的东西么?

    见爷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河水,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到他,片刻之后,爷爷点点头说:“就是这里了。”

    我动了动嘴皮子不知道说什么,爷爷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的蜡烛,点燃之后递到我手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二娃子,替爷护住这团火,火不灭,爷不死。”

    说完之后顿了顿,:“如果火灭了,恁就回去求那中年人,求他保住恁和恁爹的命,爷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命吧。”

    我将蜡烛拿在手中,看着爷爷,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哽咽地说:“爷……”

    爷爷满脸宠溺地摸着我的脑袋说:“都是爷把恁宠坏了,男子汉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后可不许再哭鼻子了。”

    我点点头,爷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纵身跳到了黄河里。

    河水在溅起一阵水花之后陷入到了平静,茫茫黄河之中,我坐在鬼船上,用手死死护住蜡烛上的火苗,看着蜡烛一点点融化,河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在蜡烛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爷爷怎么还没有出来,都已经这么久了,水性再好的人也都淹死了,爷爷这么大年纪,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可是转念一想,爷爷说过,火不灭,他不死,爷爷是有神通的,他一定不会有事。

    就在此时,河面上忽然升起了一股幽幽的歌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哀怨凄婉,像是很早时期的民间小调,从四面八方钻进到了耳朵里,情绪莫名地失落了起来。

    正当我沉浸在歌声时,十指上一股钻心的痛让我立马清醒,睁开眼,首先进入视线的是我之前紧紧握着拉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松开了不少,蜡烛在手中不稳就朝着一边倒,此时已经脱离了手掌的控制在空中滑落,火苗划过手指,眨眼间就要掉在地上。

    我当时只觉得汗毛都快炸了,睛手本能地朝着它抓了过去,蜡烛在堪堪落地的一瞬间又被我重新抓在手中,可是这会儿已经被烧的只剩个底儿,我这一抓连蜡带火都握在了手里,再加上被劲风这么一带,火苗“嗖”地一下,就看不见了。

    脑子嗡的一下,还没等所有反应,接近于透明的火苗奇迹般的又变大了,我被刺激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抹了把头上的汗,再向河面望去,除了河水没有任何的动静,那歌声也凭空消失了。

    “肯定是英子在捣鬼!”

    我暗骂了一声,可是看着马上就要烧完的蜡烛,一颗心再度被吊了起来,目光落在爷爷消失的位置,心中拼命祈祷爷爷赶紧上来,再不出现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颗人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我被吓了一跳护着蜡烛朝身后退了两步,可是当我看清那脑袋的面孔时,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悲喜混杂其中,爷爷出来了。

    爷爷浮在水上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我咧着嘴笑开了花,可是这笑容没有持续一秒钟,就忽然僵住了。

    与此同时就听到我身后“呼”的一声,蜡烛被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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