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皇后不是借此提示她家中每个人的位置呢?每个人都各有心机,各有脾气,又心安理得,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下次,徐惠恐怕要坐到蓝妃或者殷妃后边了,偶尔还可以抢到陛下左边的座位上来。

    谢金莲道,“陛下,今日是我们一家人最全的时候,该生的也生了,该活的也活了,你说头一杯该用个什么说辞?”

    皇帝道,“金莲在西州攒了那么大家业,连只算盘也不好轻易动一动了,依朕看,我们一家先敬敬西州父老,那里是我们起步的地方!”

    谢金莲故意叹了口气道,“当时若一下子搬清就好了。”

    众人齐饮了一杯,皇帝忽然问,“丽容和丽蓝父母那里……”

    谢金莲连忙报告说,“臣妾早已按柳姐姐的吩咐安排了,给两位老人家找了护院、婢女,听说庭州王刺史,刘武牧监和高峪二哥也常去看望。”

    皇帝道,“朕的后宫家业可是又不小了,一分一文不放心别人来管,还得金莲多替皇后操心,”

    谢金莲马上说,“陛下,臣妾有个提议。”

    殷妃笑道,“今晚不能空说话。”

    谢贵妃马上明白了苏殷的意思,于是自已倒了酒,环顾着祝道,“臣妾便祝陛下踏平四海,我们姐妹和睦,大明宫春色满圆!”说罢一饮而尽。

    徐惠头一次看到姐姐在酒上的豪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婉清在旁边声音低低地提示道,“有陛下罩着你。”她就放心了,心说这一杯不能退缩。

    皇后首先应和,众人饮了满杯,不约而同看向谢金莲,谢金莲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臣妾请求重铸贵妃金印。”

    众人皆是一愣,不是已有贵妃金印嘛!

    皇帝昨夜刚刚连根拔掉了因为贵妃轻生、而蒙在心头上阴影,此时他心情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为何?”

    谢金莲说,“妹妹来了嘛,一颗怎么够,总要腰里都挂一块才踏实。”

    皇后先将手捂了脸,不让别人看到她忍俊不禁的样子。

    贵妃诧异道,“这也不成吗?又不是增立名目,只是加块金子。”

    有几个人几乎笑喷,贤妃说道,“谢姐姐,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你管帐了!上回跳了一次湖,得了一件红玛瑙手串儿,这次吊了一次,又想要一块金子!”谢金莲大窘,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崔嫣的话,脸有些红。

    皇帝道,“不错,朕总算也知道了一件事了,为何谢金莲这么踏实勤勉,原来她看不上皇后的玉玺,那个石头东西怎么有金子值钱?朕便准你所请!再铸一方一模一样的。”

    徐惠也笑,她姐姐也不简单,用这种法子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谢金莲曾与她说过,甜甜的永宁公主封爵,便是她上次跳太掖池之后讹到手的。而这次,谢金莲就是用这种法子,又为妹妹争取到贵妃印。

    桌上气氛立时转入活跃,徐惠不知不觉又随着喝了几杯,感觉又有点晕。再有人张罗时,皇帝果然伸手替她饮了一杯,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婉清又替她饮了两杯。

    贤妃说这么喝不热闹,要对句,但谢金莲立刻反对。崔嫣道,“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

    皇帝道,“朕的后宫别看人多,但家室都清白得很,没什么盘根错节,这才是朕最为欣慰的地方。”

    柳皇后和贤妃是将门之后,德妃是思摩妹妹,樊莺是终南山周侠客徒弟,包括谢金莲在内,这些人的家里人都不在了。

    丽容、丽蓝出自西州普通民户,只有婉妃、殷妃的父亲做着刺史,但也都是本分无争之官。

    历朝常见的、外戚争权的隐患在本朝几乎没有可能,这是一个令里里外外、各方面都放心的后宫。

    李治做太子时,太子妃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与唐皇室早有渊缘——王氏的亲叔祖娶了同安长公主,长公主又促成了她同李治的婚事。

    而李治的侧室萧淑妃是兰陵萧氏望族、齐梁皇室后裔,萧瑀是她祖父。也难怪萧淑妃敢同王氏争宠,朝臣们在这两个女人各自的家族上取取舍舍,一度很辛苦。

    不知别人听没听出皇帝的话外之音,但徐惠听出来了:皇帝问过了西州父老,马上被谢金莲打了个岔,紧接着便提到了丽容和丽蓝的父母,这是不想他们因为女儿都做了皇妃,而在当地过分的招摇。

    今晚的家宴尽欢而散,没有人喝多,她们微醺着,被侍女们扶归本处。

    皇后借一场聚饮,使徐惠自自然然的融入进来,而且也令皇帝从李元婴身上惹出的不快之意很快释怀了。

    谢金莲散席时又拉着徐惠同回大福殿,她期待皇帝酒后还能到大福殿来,徐惠对姐姐道,“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谢金莲说,“管他呢,有机会不用,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柳姐姐够公平,但她也有私心——李壮为什么能排到第二个?当我看不出来,崔嫣今晚不大高兴了。”

    李壮是贤妃所生,崔嫣排行老五,儿子却排在第二位。徐惠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酒桌上贤妃只是开了句玩笑,她真没看出来。

    谢金莲悄悄派宫人打探陛下的去向,宫人说,“陛下先去了长生殿,又被皇后推去了贤妃那里。”

    谢金莲挥退了宫人,这才看着妹妹,口中“切!”了一声,意思是——你都看到了吧?

    而徐惠从谢金莲这一个字中,再一次对大明宫里的生活加深了印象。

    也许贤妃的不高兴只是项庄舞剑,她在酒席上最后对贵妃说的那句,“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重点不是无法谢金莲,而是前半句。

    此时,徐惠再回味起崔嫣的这句话,就觉着崔嫣也不简单,事实证明,皇后已然从贤妃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准确含义。

    姐姐谢金莲也不简单,那其他的几位妃子们就简单了?樊莺、思晴、婉清、丽容、苏殷,随便哪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眼里出气的人物。

    就连年纪最大、位份最低的蓝妃,至少在容貌上都不次过她们谢氏姐妹,有些地方甚至比谢金莲更具吸引男人的风韵,难道蓝妃就没有想法?而皇帝只有一个。

    那么皇后就更不简单了,也许在维护着众姐妹们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皇后还有着谁都体会不到的苦恼。

    徐惠对姐姐说,明日她要回她的紫宸殿,该去看书了,她委婉地提示姐姐道,“姐姐,我们抱怨谁都不该抱怨皇后……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皇后,以你我的姿色和……会怎样?”

    谢金莲心里怔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示出来,因为只有这个问题她正经说,从来都没有想过。

    ……

    含元殿,早朝。

    每一位大臣都断定,皇帝今日一定会对洪州都督的人选做出最终的决定。洪州是个上都督府,地处江南,人口有三十五万五千多,非一般州府能比。

    只须看一看洪州的辖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那里虽说只有七个县,把这三十五万多人往七县里一泼,县均达到了五万人,比一座边远的州都大了。

    洪州七县里就有一紧两望,剩下的四座县全部都是上县。大都督是从二品职,历来都是亲王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还得是皇帝信得过的亲王。

    长孙无忌、李道宗还以为皇帝至少该问一问他们、在洪州都督人选上有什么意见,但看起来皇帝仍在生李元婴的气,直至散了朝会,也没有提一个字。

    今日是戊午日,散了朝,赵国公想起又该是组织清议的日子。虽然皇帝已经许久不曾莅临太极殿清议,但赵国公却一如既往的召集着。

    自太妃徐惠“死”后,不知不觉的,地政的清议便慢慢转入到与土地相关的一些政策上来——编户、租庸、税收、当然还包含前些日子出现的恶钱。

    长孙无忌已同皇帝谏议,将御史大夫褚遂良也吸收到清议中来。皇帝当时便同意了。

    赵国公是出以公心才这么建议的——御史大夫肩负着建言之责,什么事都少不了他——当然还有个考虑,你不吸收褚遂良,被别人吸收了便不大好了。

    而且总让褚遂良置身于清议事外、放任他同门下侍中樊伯山、中书令于志宁两个实权人物一般的晃荡,赵国公担心日子久了,褚遂良尾巴翘到天上去、又该给陛下惹麻烦了。

    今日到场的还是那些人,除了赵国公和褚大人,别的人都是些职位并不显赫、但德高望重的官员,有的已到了年纪、面临着致仕。

    这是他们发挥余热的最后时机,因而,这些人已是以赵国公为代表的老资格,说话时的胆量也逐渐大了些。

    有几个人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无关的事,然后一位现职太子洗马的、上年纪官员说话了,“国公!洪州在盛冬之季出现涝灾,这可不算不急了,但陛下好像在都督的人选上有些犹豫不决。”

    自金徽皇帝登基后,太子也未定,东宫闲置,大有成为学堂的趋势,从五品上阶的太子洗马——最近也就是到东宫坐坐班,耗够时间回府——洗洗睡。

    长孙无忌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有人提了开头,正合赵国公之意,他鼓励道,“刘洗马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难怪陛下犯难。按着先例,洪州都督可都是由亲王担任的,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暗示皇帝“犯了难”,鼓励他说下去。

    刘洗马说道,“依卑职看来,有资格者无非几个人而已,高祖之子中的康王元礼、荆王元景、韩王元嘉、郑王元懿、江安王元祥,福王元婴,但福王可以不考虑了!”

    “而太宗皇帝的儿子中,卑职认为有资格者,无非蒋王李恽、吴王李恪、纪子李慎、越王李贞、濮王李泰、晋王李治,而后两位也不用想。”

    李泰和李治都是金徽皇帝的同母兄弟,目前位列尚书,洪州都督即便再是美差,也美不过吏部和礼部尚书。

    长孙无忌表示认可他最后的话,但是又说,“吴王李恪是因为有大过失,被先皇罢去的安州都督之职,本官细想,陛下亦不会考虑他。”

    褚遂良也点头表示认同,“是啊,金徽陛下施政至今,尚无一次违背过先皇的意愿,国公言之极是有理!”

    在承乾被罢了太子、朝中议立新君时,据说吴王李恪曾是呼声很高的一个人,当时被赵国公据理力争,打消了贞观皇帝的这个念头。

    在座的几个人一听,马上明白了长孙大人的意思,即便是个洪州都督,赵国公也同样不想留给李恪。看来李恪只能呆在安州做个有爵无职的亲王,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但清议随之冷场,赵国公反过来又鼓励道,“再议一议啊,这是大事。”

    刘洗马又道,“蒋王李恽今年二十五岁,正任着安州刺史,越王李贞二十二了,任职越州,这两处地方都不错,卑职猜他们大约不愿移任。也只有在纪州还有个李慎,母亲又是此时正在太极宫主持女学的韦泽太妃,卑职估计纪王出任的面大!”

    在太宗皇帝的儿子当中,只有李慎的任职地纪州,是与那些羁縻州府排在一起的,可见其寒酸程度。赵国公想了想,竟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至于高祖的那些儿子里面,年富力强、又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

    康王李元礼三十岁,绛州中都督,辖七县五十多万人。

    荆王李元景三十一岁,荆州上都督。

    韩王李元嘉三十一岁,潞州都督,管着十县三十九万人口。

    郑王李元懿二十九岁,郑州都督,下辖七县三十六万七千人。

    江安王李元祥二十三岁,许州都督,下辖九县四十八万人口。

    福王李元婴十九岁,在福州任都督。

    到金徽朝时,这些人的年纪不大,辈份却涨了一层,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雄、壮、威、武、睿、捷、掖、惠那几位皇子用不了几年又该起来了,也只能说金徽陛下不急着封儿子王位,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亲王。

    而元字辈的王爷们再往下一辈传,也只有一个能承其嗣位的儿子,可得个嗣王爵。

    按理说,这些人正是该上进的时候,贞观皇帝当朝时,他们是皇帝的兄弟,做着大都督倒还有些仗义。眼下金徽皇帝见召,像李元婴那样不识抬举的估计不多。

    但从心情上说,赵国公不大乐意由这些人中出任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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